刘永宗
家乡的滩涂在阳光下银光闪烁，松软的淤泥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小孔，轻轻一挖，就能发现藏在底下的鸭嘴蛤。鸭嘴蛤因其贝壳形状酷似鸭嘴而得名，它银灰色的外壳又薄又脆，在阳光的照耀下透亮诱人。
老家有一句跟鸭嘴蛤有关的俗语，让我印象至深，这源于小学时的一次经历。有一次，听闻老宅旁边的石埕上有人表演魔术，我和小伙伴阿炮跑去凑热闹。我学着戏里《穆桂英挂帅》武旦的模样，腰插竹竿当旗帜，疯狂奔跑。意外突然降临，我摔倒时门牙传来剧痛，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恐惧和疼痛让我大脑空白，只顾大哭，满嘴是血跌跌撞撞跑回家。
父亲看到我狼狈受伤的样子，满眼心疼。他急忙帮我查看伤势、清理伤口，眉头紧皱，语气中带着埋怨：“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早说过别跟调皮的阿炮乱跑，这下吃苦头了吧。就像那句俗语‘鸭嘴蛤嫑趁头大眼蚶去颠’，你跟在他后面，只有吃亏的份。”
以我当时的阅历，感觉这俗语听着有些刺耳，其背后蕴含的哲理我也未必能理解，但鸭嘴蛤做成的各种美食我却记忆尤深。那时家里经济不宽裕，但鸭嘴蛤价廉物美，是我们餐桌上的常客。父亲做鸭嘴蛤的手艺堪称一绝。他先将新鲜的鸭嘴蛤放在清水中，撒上一把盐，让它们吐尽泥沙。接着，父亲仔细地清洗每一颗鸭嘴蛤，将外壳上的杂质刷得干干净净，沥干水分后备用。
最让我垂涎的是父亲做的清蒸鸭嘴蛤。他把处理好的鸭嘴蛤整齐地码放在盘子里，撒上切得细细的葱花、姜丝，淋上少许老酒和酱油，再滴上几滴花生油。然后，将盘子放入蒸锅中，大火蒸上几分钟。随着蒸汽升腾，厨房里弥漫着鸭嘴蛤独有的鲜香。出锅后的鸭嘴蛤，壳微微张开，露出里面鲜嫩的蛤肉，白里透粉，仿佛在向我招手。轻轻咬上一口，蛤肉鲜嫩多汁，带着大海馈赠的鲜美，混合着葱姜的清香，那滋味在舌尖上绽放，让人回味无穷。
除了清蒸，父亲还会做鸭嘴蛤豆腐汤。他将豆腐切成小块，在锅中加入适量的水，放入豆腐块煮至微微沸腾，再加入鸭嘴蛤。随着水温升高，鸭嘴蛤的壳一个个打开，汤汁也变得乳白浓郁。撒上一些五味粉和香菜，一碗热气腾腾的鸭嘴蛤豆腐汤就做好了。喝上一口汤，鲜香醇厚，豆腐的嫩滑与鸭嘴蛤的鲜美完美融合，温暖了整个胃。
当然，鸭嘴蛤最经典的吃法其实是腌制。父亲会把鸭嘴蛤洗净沥干，用粗盐腌制起来。碰到缺肉少菜的时节，不论是配稀饭还是地瓜粥，都非常下饭，腌制后的鸭嘴蛤咸香适口，回味无穷。
时光匆匆，我已步入中年。回望过往，父亲当年的教诲如在耳畔。那熟悉的鸭嘴蛤滋味，至今仍萦绕在舌尖。可如今，父亲已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遥想当年我的门牙摔坏后，牙齿上缺了个口，很长时间说话漏风，影响了自信心。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是阿炮故意在石埕上放石块把我绊倒的。这次经历让我明白“鸭嘴蛤嫑趁头大眼蚶去颠”这句俗语背后蕴含的教育意义：人生也许就是不断面临选择的过程。没必要在不同频的人和事上消耗太多时间和精力。
如今，偶尔品尝鸭嘴蛤做成的美食，我就会不自觉地想起父亲。父亲给予我的爱，如同这鲜美的鸭嘴蛤，看似平凡，却蕴含着无尽的温暖与力量。这份藏在鸭嘴蛤里的父爱，将永远激励着我在人生的道路上谨慎前行，守护好自己的生活，避免再磕碰了“牙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