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肖小娜
我常做的一个梦,总梦见妈妈。
妈妈手拿尺子,脚踏缝纫机,幼小的我躲在缝纫机底下,抱着妈妈的大腿,开心地笑。妈妈左手固定布料,右手不停地推动转轮。嗒嗒嗒,嗒嗒嗒,缝纫机发出清脆的声响,比安眠曲更让人踏实。
小时候,缝纫机是我的坐骑,我常钻进底座,将齿轮当作车轮,做个开心的小司机,把“轿车”开往“全国各地”。妈妈带我去许阿姨家玩,让我和她女儿一起玩耍。我惊奇地发现房间里也有一架缝纫机,我和许阿姨家的妹妹便钻进缝纫机底下,玩起“开车”的游戏,闹着笑着都忘记吃饭了。
我和许阿姨女儿的棉睡衣都是妈妈缝制的。妈妈还给我做过几条裙子,我最喜欢一条白色蛋糕裙,一层挂着一层,像多层的奶油蛋糕,穿上后像个公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摆动着裙摆,我骄傲地想妈妈真厉害,可以制作这么好看的裙子。
妈妈心灵手巧,16岁就走出村庄到镇上学裁缝,没多久便出师了,开起一家裁缝店。顾客都夸她做的衣服妥帖、好看。妈妈待人又亲切,招徕不少客源,一年年的坚持,挣了不少钱。20世纪80年代的万元户很受人尊敬,妈妈才20岁就成为“万元户”。妈妈常手不离尺,脚不离车,她时常对朋友说:“自己挣钱最开心。”
不久后,阿姨在上海办厂,转了不少西装订单给我妈。妈妈请了几名徒弟来家里帮忙,每天家里不是有人在桌案上比对尺寸,就是听见几架缝纫机嗒嗒嗒的声响,此起彼伏。我童年听见的声响里,最好听的就是妈妈脚踩缝纫机发出的声音,熟悉、亲切,有妈妈的气息。妈妈每天工作十来个小时,又要照顾我,忙到喝杯水的时间都没有。后来,妈妈病了。也许是为了让孩子有更好的生活,妈妈才起早贪黑,拼命工作。我们家的吃穿用度,大多是妈妈用缝纫机踩出来的。我上中学前,传统缝纫行业早被工厂淘汰。妈妈改行做生意,承包过茶厂,经营过袖珍菇农庄,有段时间靠缝纫技术开了一家修剪裤脚的小店铺。对于做惯西装的老师傅来说,剪裤脚虽然精细,但是技术简单许多。唯一的坏处是伤眼睛,妈妈长年累月在缝纫机前操劳,眼眶里时常充盈着血丝。我看着妈妈的眼睛就想哭。但说不做了吧,家里的生计得靠着妈妈;说休息一下吧,客人都在排队。
大年三十是店里最忙碌的一天,有很多人把过年的新衣服拿来修剪。那几年,我要在店里收银、卖杂货用品。嗒嗒嗒,嗒嗒嗒,妈妈的缝纫机从早到晚没停过。店里没有客人的时候,我就手捧一本文学名著,边听缝纫机发出的声响,边读书。
十几年前,40岁的妈妈已远离缝纫机,靠收租和积蓄生活。然而,妈妈似乎是劳碌命,因投资失败,一切从零开始。一夜之间,她变得苍老,还长出许多白头发,再也不是那个身材姣好,年轻好看的妈妈。我以为50多岁的妈妈不再做生意了,谁知她又在去年开了一家洗衣店,也帮人缝制裤脚。
嗒嗒嗒,嗒嗒嗒,缝纫机的声音还在响起。妈妈踩着缝纫机,在为许多陌生的市民缝制衣服。她的微笑是亲切的,声音是柔和的,她靠双手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从16岁开始,一直没有休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