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长锋
在乌龙江龙祥岛水域,生长着一种灵动的生灵——流鳗。它似蛇般蜿蜒,学名河鳗,却又有着溪滑、白鳗、白鳝等诸多别称。它有着奇妙的生存本领,海水与淡水水域,都是它自在遨游的家园。
流鳗的模样很是独特,身体前圆后扁,皮肤光滑无鳞,像是被岁月精心打磨过,透着别样的质感。它没有骨盆,行动却灵活自如。背部是深沉的灰黑,像承载着江河的深邃,腹部则是洁白中带着点淡黄。背臀鳍和尾鳍相连,游动时身姿轻盈,划出优美的弧线。与身形硕大、动辄十多斤的海鳗相比,流鳗大不过二三斤,显得小巧玲珑,却别有一番韵味。
乌龙江中下游,是流鳗钟爱的栖息之所,但凡有淤泥的河床,便可能有它们灵动的身影。因生长环境的差异,流鳗也有了不同的名字,宛如不同地域孕育出的独特文化符号。乡村池塘里的池鳗,小巧而肥美,就像藏在乡间的甜蜜宝藏;湖泊或水库中的湖鳗,个头稍大,多了几分悠然与自在;河浦中的浦鳗,天然纯粹,带着江河的野性与不羁。而龙祥岛的江中鳗,更是独特,湍急的乌龙江江水,赋予它肥腴鲜美的肉质,没有丝毫腥气,成为福州人舌尖上的至爱。还有那溪涧中的溪鳗,俗称“溪滑”,体形硕大,大的可达五六斤。皮面深青中透着金黄,像披着一身神秘的铠甲,它不仅外形独特,营养价值更是极高,是虚弱之人滋补强身的不二之选。
流鳗,堪称水中的珍宝,享有“水中人参”的美誉。福州有句俗语:“江里好食流鳗、水鸡、鳖。”流鳗骨少肉厚,肉质鲜嫩,香气四溢,每一口都饱含着江河的馈赠。它不仅味道鲜美,还具有补虚养血、祛湿抗痨等功效。
传说在清末,长乐琴江的水师营,为了招待前来视察的福州将军,绞尽脑汁。在尝遍山珍海味后,一道老酒炖流鳗惊艳了将军的味蕾。将军起初还有些犹豫,尝过之后却赞不绝口,盛赞为“人间极品”,还特意派人精选鲜活流鳗,快马加鞭送到京城。皇帝品尝后,龙颜大悦,赐名“江中黄金”。从此,流鳗的声名愈发远扬。
流鳗的生命轨迹充满了诗意与神秘。梅雨季节,它们从闽江上游悠悠游来,在龙祥岛一带短暂栖息,像一场浪漫的邂逅。九到十月,它们顺江而下,前往水温较高的咸淡水交界处产卵。鳗苗细长透明,宛如玻璃制成的精灵,被称为“玻璃鱼”,又因其稀缺珍贵,被誉为“软黄金”。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龙祥岛的村民网捕鳗苗出口日本,那段时光,是龙祥岛与流鳗共同书写的财富传奇。
秋天,是龙祥岛与流鳗的又一场盛宴。陆游曾在《杂兴》中写道:“鳗井初生一缕云,鲍郎山下雨昏昏。橹声呕轧秋空晓,水际人家尚闭门。”此时的龙祥岛,江里流鳗众多,渔人摇着船橹,在晨曦中开始捕捞。流鳗在闽江口产卵后,又溯流而上,回到龙祥岛栖息,然后再溯回闽江上游,一年两次的长途跋涉,让它们有了“流鳗”这个贴切的名字,每一次游动,都像是在诉说着江河的故事。
捕捞流鳗的过程,充满了技巧与乐趣。常见的网捕,或是在落潮时围埕布网,等潮涨起时起网,如同“关门打狗”,将鱼儿一网打尽;或是在大江中撒网,在水流的涌动中收获惊喜。用蚯蚓作饵钓捕,无论是河边、水库,还是池塘,都能感受到垂钓的乐趣。插竿钓则利用流鳗昼伏夜出的习性,傍晚插上挂着诱饵的小竹竿,次日清晨便能收获满满。还有将钓钩布在水底、制作地笼诱捕以及用特制“鳗雕”钩捕等方法,每一种方法,都是渔民与流鳗之间的较量。
捕获流鳗并非易事,它们满身黏液,滑溜无比,力气还很大,稍不注意就会挣脱逃走,让人感叹“到嘴的鸭子飞了”。只有用食指和中指紧紧夹住它们的软腹,才能将这份美味收入篓中。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水下流鳗众多,人们在淤泥中行走,便能踩到。龙祥岛有位江姓捉鳗高手,他能找到“鳗厝”,还能赤手空拳潜入水底,用脚探寻流鳗的踪迹,然后用手稳稳抓住,一二个小时就能抓到好几斤。他的技艺,成为龙祥岛人津津乐道的传奇。
在春夏连续大雨之时,龙祥岛还会迎来“送鳗上门”的惊喜。山洪暴发,闽江上游山涧、洞穴中的溪滑,被田里烂稻茬生成的“桂花水”冲刷而下。“桂花水”富含碱性,如同“苏打水”,将溪滑熏得醉醺醺,它们随流瘫倒在龙祥岛的沙滩和蚬埕上,人们只需轻松拾起。几十年前,岛民刘锦清就在蟹山洲沙滩上捡到一条特大溪滑,因罕见被送到相关部门用于科学研究。不过这些溪滑,用清水静养,便又恢复了“英雄”本色,但终成为人类餐桌上的美味。
福州有谚语:“春鳗、冬带、夏白力。”春季的流鳗,最为美味。它肉质细嫩,味道鲜美,备受食客喜爱。福州民间有三种常见的烹饪方法,每一种都能将流鳗的美味发挥到极致。“老酒炖流鳗”,香气四溢,鲜美之气萦绕鼻端,让人垂涎欲滴,仿佛能感受到岁月的醇厚与温暖。焖煮鳗鱼,先将鳗块煎至金黄,再加入清水和姜片,焖煮至汤汁变白,闻其香,心旷神怡,尝其肉,回味无穷,每一口都是对生活的热爱。炸鳗钱,将鳗鱼切成块,加入红糟和黄酒拌匀后油炸,酸香软滑,美味无比,是舌尖上的一场狂欢。
然而,如今的闽江下游和龙祥岛,因为河床增高、水域减小,加上过度捕捞等原因,让鳗苗数量锐减,成活率极低,野生流鳗濒临灭绝。曾经在江河中自在游弋的流鳗,如今想要品尝到,已成为一种奢望,可遇而不可求。但那些与流鳗有关的记忆,无论是捕捞时的欢乐,还是品尝时的满足,都深深地刻在了龙祥岛的岁月里,成为人们心中永远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