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涂国芳
人们喜欢说父爱如山,能够体现父爱深沉稳重。而我的父亲对我们兄弟姐妹既有严厉的面容,又有温润的柔情,换句话说,父爱是严慈合璧,刚柔并济,我认同作家高尔基“父爱如水”这一比喻。
我记得,大哥13岁时曾尝试吸烟,被父亲用竹枝抽打一顿,但父亲也拼命打工赚钱供他读师范;父亲不准大姐嫁给邻村“阔少”,却允许她嫁给一个住山旮旯的孤儿;父亲能命令我一个晚上背诵30首唐诗,也能笑着邀我下一盘象棋……可见,父爱是一口深池,即使父亲是铁石心肠,在想起儿女前程的时刻,心中也会泛起一腔柔情;父爱如涓涓细流,不求子女有什么回报,只盼望亲手浇灌的小树会茁壮成长……
1960年,我的父母跟村中人一样,饿得皮包骨,全身浮肿,步履蹒跚。那一年春季,我读初二下学期,右膝盖下方长了个大疔疮,又红又肿,疼得叫爹叫娘,老师不得已派两位同学护送我乘车回家。父亲翻看《三十六部铜人》,发现是生了一种叫“牛轭弯”的疔疮,于是按书本记载,让母亲到山坡上找疔草,舂碎舂烂,用干净的布条为我包扎好。我整天整夜把脚搁在床框上,又酸又痛,一直以泪洗面……治疗了十多天,疔疮肿大化脓,疼得我死去活来,哭得我泪水滂沱,母亲彻夜难眠,轻轻地拍打着我,父亲大声呵斥我,说我不像男子汉,没出息!
终于消肿后,我扶着床沿悄悄踱步。父亲看到了,马上命令我不得迟延,必须到校上课。母亲劝解他:“孩子到学校,怎样走去教室?怎样到食堂?谁帮他买药?谁扶他上厕所?”父亲一言不发,只是瞪了她一眼。
次日凌晨,喝了一碗稀粥,父亲就背着我出门。那时,老家到汽车站没有公路,只有“山路十八弯”,下坡爬岭,涉水跨坑,石阶陡峭,平路泥泞,由于饥饿折磨,父亲背着我一步步前行,他汗流浃背,我热泪盈眶,这是一条漫长的求学之路,是一条充满着父爱的路程。
到了一棵大松树下,父亲停下脚步,他说:“走不动了,我们歇一口气。”我只有流泪,是饥饿?是疼痛?是感动?我说不清楚。父爱如水,看着父亲的背影,我的泪水总是往下流淌。
父亲用衣袖擦了擦汗水,长长吁了一口气,又背起我上路了。
他开始为我讲,明代解缙应童子试,其父让他骑自己脖子上进考场,听完这个“以父作马,望子成龙”故事,我又一次落泪。过后,我才明白,父爱如一滴甘露,深藏一枚苦心,又以自身的行为让儿女默默得到滋润。
那条路大约长11公里,父亲背着我紧赶慢赶一个半小时,终于在班车出发前到达车站,父亲才放心地笑了。他蹲下身来,卷起我的裤管,仔细端详我膝盖下的伤,轻轻按了按,问:“还疼吗?等一下自己买票坐车到学校,先告诉老师一声,相信同学会帮你的。”他摸了摸我的头,“不要动不动就哭,要学会靠自己,应付一切困难。”我点了点头,鼻子一酸,想哭又不敢出声。
父亲离开了,我发现他上身湿漉漉的,好像凝结一些白色的汗霜,背部微微弯曲驼起……他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模糊了。忽然,我记得当年父亲是60岁。
与父亲相处,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生中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