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欧鹏飞
时值寒冬腊月,但春意将近,不禁引人思归。日前,我便是带着这般心情,陪同父母驱车近三个小时返回故乡——那个坐落在闽北大山里的小村子。
这是一座青山环绕、绿水长流、空气清新的村庄,也是一处交通闭塞、经济落后、人烟稀少的地方。三十多年前,我便生长于斯。中学以前,我一直生活在这个村子,住在先祖父亲手建造的古厝里,一座类似徽派风格的建筑。农村人建造房子,尤为不易。先祖父是在52岁时,勤勤恳恳劳作、省吃俭用积攒,才建了这一栋房子,它承载和见证我们家族的许多往事。中学六年,我除了寒暑假,平时都忙于学业,住宿学校,鲜有回村。到了大学之后,先祖父和祖母也离开村庄,我回乡的次数愈发少了。工作这十年,我为稻粱谋,奔波生计,加上交通不便,回乡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近年因购买了一部汽车,于是每年大约回去一两次。
这次回乡,虽说也属阔别,但一路并无古人“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忐忑,也无“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的牵挂。因为现在有了互联网,而且在外的年轻人组建了一个本村微信群,村里很多信息都是随时可以互通有无的。这些远比祖辈父辈们曾经写信寄托乡愁的年代更为便捷畅达。即便如此,一路上当越接近故乡时,我的内心便愈加不平静。“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这或许是源于游子内心一种留恋故土的天然之情吧。
虽已临近春节,但故乡的冬天仍然是安静的、萧瑟的,也是夹带着丝丝冷意的,除此之外,也并无多少节日的氛围。好在路上零星遇到乡亲,彼此驻足寒暄问候,心中略微增添了一丝暖意和慰藉。村里早已架起路灯,铺了水泥路,安装了自来水,但一栋栋矗立在路边的空荡荡的老房子和触目可及的荒芜田地,似乎在无声地提醒来者,这里早已物是人非,不复往日了。这三十多年来,村子里的人或务工或搬迁或离世,绝大多数都离开这片土地。目前整个村子也只有二三十人,且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留守老年人。连同消失的,还有我曾经就读的那所小学和往日熟悉的琅琅读书声。它早在二十年前,也已合并到乡镇中心小学了。耕读时代,或许我这一代是最后的见证者和亲历人了。是的。城镇化带来物质丰富、经济繁荣、社会发展、欣欣向荣的场景,也带走了熟悉的村庄、缕缕的炊烟、浓浓的乡情和渐行渐远的时光。
在村子里待了两日,住在自家的老房子里。见到门庭上破旧褪色欲落未落的对联,我也忘却了它是何时何人贴的。院子里祖母亲手植下的山茶花,静静地挺立着。花依然盛开,但赏花人早已离去,此时不禁多了一份“当年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的惆怅。在即将离村的前夕,居村长辈宴请我们。“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囿于盛情,我破例饮酒。其间我望着故乡的人,念着故乡的情,想着自己曾经走过的路,百感交集,耳边响起了欧阳修“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离声”这句诗。
次日清晨,我即将离村出发时,回望先祖父建的老房子。不禁感慨:祖父走了,房子老了,我们长大了,青春远去了。“岁月不饶人”,光阴终究是没有“饶过”我们呵!“凤泊鸾漂十年霜,如何未老便还乡?”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古人曾经说的“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这话竟然是真的!
走得再远,也不要忘记曾经走过的路。以后有一天,我也会带着我的后辈来到这片土地吗?会对他们讲述这座村庄的历史和他们祖辈辛勤劳作的故事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故乡虽小、虽远、虽破,但她永远是我们眷恋、依偎、深爱的心灵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