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凤清
每逢盛夏,我就会想起父亲赶小海时采回来的海石花。当年母亲熬煮的石花冻,晶莹剔透,凉冽清香,那清爽可口的味道,凉凉滑滑的,可消除一天的燥热。
“海石花”其实是海藻,分“磹花”和“冻菜”两种,连江本地将其统称为“冻菜”。它富含胶原蛋白,营养价值非常高,长在水质清净,盐度较高的海域里,可作为琼脂原料,也是生化实验室必备的微生物培养基。它还有排毒养颜减肥的功效,素有“海中燕窝”“肠道清道夫”的美誉。
不认识海石花的人,会很自然地把海石花看成一种花。实际上海石花并不是花,只是外貌形状和花很像,又因为长于海底石头上,故名海石花,其颜色越深代表成熟度越高。
父亲是渔民,一生节俭勤劬,他一天都不让自己闲着。除了上山耕地,种些番薯、麦豆、丝瓜外,他还依据季节的不同,到海上“讨小海”,接受大自然的馈赠。农历二月,每年的这个时候,磹花开始初长,三月有了少量,四月进入旺季,五月末就临近结束,讨取不到磹花了。磹花比较短小,长在“上行”浅岩礁上,比较喜欢充足的阳光,“下行”也有少量。海上的礁石边,石缝里都有磹花的身影,随着海水的涨落或隐或现,它紧紧地扎在礁石上,应对海浪的冲刷。
每年农历二月至五月,是当地人“耙磹花”的最佳季节。想当年,每当退潮时,父亲就用他自制的特殊工具——耙子,麻利地爬上礁石,在礁石间穿梭寻找,发现磹花就弯下腰,一点一点将附着在礁石上的磹花耙下来装入袋子。到了农历六月,则开始讨取另一种比磹花长一点的海藻,这就是“冻菜”,当地人也叫“冻藻”。它长在深水区,要大潮水才能见到,平常若想获取就要潜入深水摸索拔取,俗称“潜冻菜”。否则,就要等待大潮退了时,潮间带都露出来了才能获取。冻菜有二寸左右长,甚至更长,可以用手拔取,价格没有磹花高,煎煮时要加点醋,以减少腥味,熬煮出来的胶水也没有磹花的浓稠,因此卖的价钱只有磹花的二分之一。
无论是磹花还是冻菜,从采摘到可以熬煮,工序都非常繁琐。这种海藻会附着砂石、海蛎壳之类的杂物,得先挑出来,再一遍遍地像洗衣服那样用手反复搓洗曝晒,直至水清,再用橡胶锤子敲打,敲碎粘连的壳沙杂物,冲洗晒干,才能由褐色逐渐变成黄白色的成品。
母亲一般晚饭后才开始熬煮海石花。为防止海石花溢出,得用纱布缝制袋子,她把海石花装在袋子里扎紧袋口,按一定比例加水。根据母亲累积的经验,一两海石花大约用水7斤,要分两次熬煮。第一次加4斤水,先用大火熬制后转小火,用食指蘸一下与大拇指轻搓有黏黏的感觉即可。海石花下锅几经煎煮熬制,所需时间50分钟左右。以前还要过滤残渣,现在提起袋子拧干就行。第二次的海石花渣加3斤水熬煮,熬制也是大火后再转小火,时间大约40分钟。煮好后要把两次熬制的水对掺,倒在容器里阴凉后再放冰箱,待其结成冻状后就是成品,成为“冻菜”。
冷却自然凝固的“冻菜”就像晶莹的果冻,白净、半透明,富有弹性,冻菜不含淀粉,没有脂肪,很受女性喜爱,熬制后的渣还可以用来敷脸。它也是我们滨海的特产,是本地人暑热天必备的胶冻凉饮食品,解暑气,消炎热。家人都会在这个季节把冻菜寄给在外的子女,有的甚至会寄到海外。高档酒店将熬制后的石花菜调以各类甜品,价格相当昂贵,在餐饮业上是高级烹饪冻粉的原材料。但因其性寒,人们多在冻菜中加上热性的红糖水泡食。不过我还是喜欢家乡原有的传统制法。
年幼时,每当听到“哐当”“哐当”“哐当”的声响,就会知道父亲准备分发母亲熬煮的海石花了,我们几个姐弟便会快速围拢在父亲身旁。但见父亲把碗和调羹握在手心,用大拇指和虎口夹着,调羹在碗内不停地摇晃,使陶瓷调羹与碗产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迨至20世纪90年代,海石花也开始出现在大街小巷。小贩将熬制好的海石花放置挑担中,售卖时将凝固的海石花舀入碗杯内捣碎,再浇入红糖水,配一把汤匙即可。虽然现在也能在盛夏时节吃到海石花,但总感觉不再有甜味,分明还掺杂着咸涩,再也吃不出父亲当年采回来的那种味道。
如今,父亲已不在多年了,我还是会时常想念父亲采撷的海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