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木栖
我的故乡平潭四面环海,每到夏末秋初,不仅想念家乡绸缎般柔软的海面,瑰丽梦幻的日出日落,还有迎着烈日绽放的换锦花。
换锦花,石蒜科石蒜属多年草本植物。清朝李元朝在《南越笔记》曰:“换锦者,脱红换锦,脱绿换锦也。”此话道出了换锦花的特性,如同它的姐妹彼岸花,都是花叶不相见的典型代表。换锦花每年冬天长叶,至夏日凋萎,立秋后抽葶开花,待秋后花落无痕,新一轮的叶子才开始孕育。近两年,据植物学家研究,福建浙江沿海一带的换锦花多与传统的换锦花叶绿体基因有所不同,表现出花筒和雄蕾更长些,故学术上将其单独列种,称为海滨石蒜。虽然海滨石蒜名字更为直观,但大家更喜欢统称它为换锦花,多么美好的名字呀。
小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家乡有换锦花。老家的小渔村紧邻大海,风大浪涌,能开花的植物极少,印象最深的是唐菖蒲(剑兰),我们小时候叫它三十六层花,盖因其花是一朵一朵层层向上开放的缘故。从没听说还有换锦花,且它就长在老家对岸的小岛——东庠岛。
东庠岛虽与我家仅一海之隔,站在乡村背后的土坡上就能望见,天气好的时候甚至能望见小岛上的石头民房和袅袅炊烟。但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还没有营运轮渡,村民只能靠自家渔船在浪里穿行,遇到大风恶劣天气,危险性极高,因而一湾海水成了最大的阻隔。对于我们大岛的孩子来说,自然生出许多优越感。要是听说哪位姑娘嫁到东庠岛,那就是远嫁。纵然男方家有金鲟(东庠岛著名海产,以个大饱满著称)百担,也是与家人天各一方,凄清孤冷。后来,在省城求学工作,故乡也渐行渐远了。
八月末的一天,朋友传来一张照片,东庠岛的换锦花开了,于是归乡之情又被撩拨起来。至周末,唤上伙伴,算好轮渡时间,一早从福州驱车赶到流水码头,正好登上9点从流水开往东庠的岚庠渡3号客轮。当日无风无浪,海水平滑如镜,不到半小时就抵达东庠码头。
东庠岛比我们想象中大很多,几个自然村和迂回的海澳连成一个状似飞翔白鸽的离岛。岛上植被出人意料的丰富,沿途华南狗娃花、海边月见草、马鞍藤连片漫生,而高峭的土壁上肉叶耳草、芙蓉菊、补血草亦随处可见。在土生土长的环保名人羽衣的指点下,我们在东庠岛最著名的孝北村周围见到了换锦花。
野生的换锦花虽说是海滨植物,但在福建漫长的海岸线也极为少见。虽然前几年在平潭本岛上见过零星的换锦花,但眼前这片换锦花还是让我们激动万分。它们长在山坳里,数量足有百多棵,或亭亭玉立,或错落有致,随着起伏蜿蜒的地势铺陈开来。相较于北方的草原花海,南方的野生花木大多分散、零星,很少能成片成群,因而这片换锦花让我们过足了眼瘾。
蹲下来细看,除了山坡上原生杂草,果真不见一片叶子,它们每枝花葶高低不一,花茎为圆柱状,高度大约在40-60厘米,伞状花序,花蕾状如玉簪,呈紫红色,花朵则为喇叭状,每朵6片花瓣,深浅不一的粉紫色,在阳光的照耀下如云似锦,让人心醉。最妙的是花瓣尖端晕染着梦幻般的蓝,这蓝色中和了粉色的明艳,瞬间提升了整朵花的贵气和孤绝。
依依不舍离开这片“花海”,我们沿着海岸线继续寻找,果然在通往鲎北山的海澳边又看见几簇换锦花。此时天光云开,蓝天倒映在水中,在阳光照射下海水呈蓝绿色,如一块巨大的和田玉。岸边的换锦花倒映在水中,微风中摇曳。同伴们或坐下或躺下拍摄,镜头中映衬着海水的换锦花干净、秀美,如同一幅古老的绣品,而瓣尖的蓝色与海水自然呼应,这一抹蓝想必是春日蓝眼泪的遗珠幻化而成的吧?于是我们感叹,虽然这几簇花比不上山坳那片大气,但有了碧水的映衬,出脱得更加可人,果然出生地很重要呀。
换锦花花叶不相见,其花语是离别和伤心。也许正因如此,并不受人待见,在人口稠密处很少看见,而多生长在荒凉的岛屿或深山中,如妈祖列岛、四礵列岛,还有眼前的东庠岛。
人有悲欢离合,离别何尝不是人生的常态。此时我们要告别换锦花,搭乘下午4点半回流水码头的轮渡。码头熙熙攘攘,舱内摩肩接踵。“摩肩”的不仅有游客,还有刚刚捕捞上来的渔获。
那些渔获上岸后马上有人收走,或能端上今晚的酒桌;而我们驾车在海峡大桥、高速公路上疾驰,尚能赶上家里的晚饭。
时代巨变,人间换锦。福州平潭一日来回,且可穿越本岛和离岛。“养在深闺”的换锦花将不再寂静,它值得被更多人看见和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