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安钦
我爱吃海带,每每吃到海带,就想起家乡,想起跟随舅舅养海带的日子。
舅舅是一个非常勤快的生产者,舅妈也是个手脚闲不住的人。农时最是误不得,误一天则误一季。
海带养殖区距海岸比较远,舅舅的船很大,配有两支橹,摇到那儿要一个钟头。船上装满一根根绿色毛竹,泊船后,毛竹传到海里,浮立着,像竹林图。在舅舅的指挥下,大家开始编搭架子,我们扑在船舷,把一根根整齐划一的毛竹搭成正方形的筏的框架。筏编成后,小雪节气就到了,接着来一场凛冽大风,大雪来了。这时候,海带苗下海。
分苗只能选有风无雨的天气。这一天,我们凌晨三点出发去采苗种,天刚亮就要回到码头。一到岸,早等候在岸边的我、舅妈、表妹,还有表姑们,端着脸盆,把数千叶细如发丝的苗种摘下,然后将它一支支夹进打成麻花结的棕绳中。刺骨寒风阵阵袭来,每一个夹苗人的手冻得发麻发硬。夹完苗,我们立即大小橹并用,飞一般向养殖区奔去。依舅舅指点,我在船头他在船尾,把一根根上了苗的绳索抻平,然后入海系在早备下的竹筏上。
入水的海带一天一个样,不用任何食物,长得快长得好。一寸许的苗仔十天半月竟长到近一米。海带是海里的霸王,所有海生动物都不敢动它,不仅鱼虾对它无从下手,连海蜇、螃蟹、八爪鱼也奈何它不得。
最劳累的是收成季。海带长成只需三个月。惊蛰一到,海带全面长熟,水温渐高,需要收割上岸。与分苗一样,收割时也要起大早。当舅舅从天象中确定翌日是晴朗天气时,我们夜间十一点起来吃“早餐”,囫囵吃上几口,扛着大小橹下船,然后急赶慢赶开往养殖区,凌晨一点,船就抵达了。
这时,海水平静如镜。天色朦胧,海与天的距离似乎近在咫尺。如果星辰跳跃,那么,海面便有一簇簇闪烁的渔火。不容多看,劳作便开始了。与系苗种下海一样,我们卧在船沿,借着夜色凭感觉摸索寻找那一根根绳头。找到一根,两人合力便将一条水淋淋的海带往船上拉。装上五六十条时,船便成一座沉甸甸的小山。这时,只能使用一支主橹两人轮流或合着摇动,直往海岸赶。凌晨三点许,船靠岸。等在岸边的舅妈,还有几个表妹立即放下扁担,往船边聚,帮我和舅舅将船上的海带拉上岸。接着,手拉肩挑,把一条条重超一百二十斤的鲜海带往山园上拽。当五六十条海带全部拽到山顶或半山腰的园地时,天已大亮,我们也累得精疲力尽,浑身湿透。这没完,还得继续抢时间争地盘。因为别人家也是在这时辰收成,都争抢近而平且日照时间长的晾晒地段。我们两个人一组排开,迅速将每一条海带拉直,弯着腰或者蹲下来,把一支一瓣的叶片抻平,这样,才能让水涔涔的海带吃透阳光。晒完最后一条海带,已近上午九点半。这时候,我们才开始享受早餐。早餐后,大约有一个小时休整时间。十点半一过,舅舅催工了:翻菜!翻菜就是将未晒到的海带的底面翻过来晒。这一番,一抻、一平,几十条海带又得耗两个小时。这程序一走完,我和舅舅便什么都不管,就地躺下,开始一番真正的休整。
春天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晴空万里,突然阴云密布。这时,我们慌张了。被雨水淋湿的海带便褪成薄而透明的塑料纸状,不仅不中看,更不能食用了。为预防淋雨,我们就与上天抢时间,当乌云黑沉或雷声大作时,便疯狂一般拖着一条条半干不干的海带飞奔,迅速将它们垒成山包,然后用早备下的塑料布盖上。
海带收成季就是这样。有时,好天气一来就是十多天,我们天天收成累垮了,盼望下一场雨,可老天偏偏不答应。一旦下起雨,也是七八天。这样,舅舅和舅妈脸就阴了,他们担心,雨再不停,到端午节,依然在海里待收的海带就糜烂了。
辛苦归辛苦,满仓海带卖完变成钞票的那一刻,舅舅和舅妈笑容最是灿烂。
转眼春夏之交,已是六月底,海带进入加工阶段,部分海带养殖区转为养龙须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