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大春
自从住在老电厂的岳父岳母走了后,我已好几年没去老电厂了。最近到老电厂下面的牙科诊所去看牙齿,顺便跑回老电厂转了转,想再回味一下曾经热火朝天的锅炉房、发电机房以及变电站的境况。
来到旧厂区,由于听不到曾经熟悉的机器轰鸣声和变压器的嗡嗡声,感到有些失落。四周兜兜转转来到山顶,却发现老电厂唯一没有变化的是屹立在山头上的一座水塔,这座已建了半个多世纪的水塔依然坚强挺拔,宛如敦实而又厚道的守护者,见证着历史的沧桑与变迁。水塔静静地耸立着,四根方柱仍然那么坚实,根基与大地浑然一体,圆形的水池宛如一顶皇冠,庄重而又肃穆。我靠近水塔,感受到一种稳固而又可靠的气息,塔体虽然经过半个多世纪的侵袭,混凝土并没有呈现斑斑驳驳,就连那引水上下的铸铁管也几近完好。四周的树木环绕着水塔,不少小鸟从树梢飞上塔顶,又从塔顶钻回树林,给水塔增添了生机和灵动。这水塔虽已失去了昔日的繁忙,却承载着往事的记忆。
其实这座水塔并不是建电厂时兴建的,而是上世纪60年代连城第一座自来水厂的供水塔。1971年在这里兴建火电厂时,由于自来水厂已搬迁至西门鹧鸪岭,电厂便利用这座水塔做了发电设备的冷却水塔。
值得回味的是,我曾目睹过这座水塔兴建时的某些过程。
那年,在县建筑公司做泥工的爷爷和做小工的奶奶,许是因在浇筑塔体时整天不能歇息,更重要的是这里有免费午餐和点心,所以特意带我到工地上揩点小油。工地上,我只见工人们称为老徐的工程师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砂石料以及钢筋布置。老徐一边要求工人们将石子和砂子用水冲洗干净,一边带着工人抬来一个木制量斗,交代他们一包水泥配比多少斗石子和多少斗砂子。那时,浇捣混凝土不但没有电力,更谈不上搅拌机与振动器了,完全靠手工操作。只见他们找了块平地,用砖块砌了个平台,平台上放上两块钢板,先在钢板上倒上砂子,抬包水泥倒在砂子上。四个人分两旁用铁锹从钢板这头翻至那头,又从那头翻到这头,来回多次,才倒上石子,再次来回翻动,均匀后泼上水,再次来回翻动,待徐工程师检查混凝土合格后,才让工人一土箕一土箕挑至塔下,再由架子上的工人用绳子提将上去,倒入模板之中。而在塔体模板四周施工的师傅们则不断地用钢钎、木棍往模板里将混凝土捣实,还不时用锤子敲打模板,防止内部留有蜂窝和气泡。水塔塔体的混凝土浇捣一直到天已完全漆黑了才告完成。不过,就这种纯手工制作的塔体至今依然这么完好,倒让我为现在实现机械化自动化所做的某些工程质量感到汗颜。
水塔的建成,小县城第一次拥有了自来水,为一些机关单位带来用水方便。不过,由于那时钢管异常紧缺,解决供水管却成了个难题,当年一些供水管只能采用竹管来进行敷设。记得县城有位刁师傅,是加工竹器的好手,只见他将一根根竹子中间的竹节全部打通,一端口上用竹刀刮成内坡口,一端口上刮成外坡口,两端连接后倒也滴水不漏。没有弯头和三通,便用个木墩,在木墩上打上需转的弯度和相连的孔,再插入竹管,这方法也解决了各式各样水管路线布置。这些足见劳动人民的智慧。
上世纪60年代末,我所居住的南街也与其他机关事业单位一样开始“深挖洞”,街委会组织居民在这座水塔下方的赖屋山开挖了防空洞和防空壕。防空设施挖好不久的一天夜晚,县城上空突然响起防空警报,父母亲赶紧把我们叫醒,穿上衣服带上一些日用品逃往赖屋山。赖屋山上低矮的防空洞里早已塞满了人,后续到来的人只能站立在防空壕里,大家静悄悄地仰望着天空,有老人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而我却拉上父母跑到水塔底下的一个坑里,因母亲带我去挖防空洞时,我偷偷地跑去“侦察”过地形,我天真地跟父母说,要是飞机扫射时这里有钢筋水泥遮挡,更加安全。而后,我将带去的一块塑料布铺开,在水塔底下睡起觉来。天刚蒙蒙亮,一架飞机从天空中飞过,大家紧张得不行,不过,解除防空的警报也随后拉响,虚惊一场,原来是防空演习。大家纷纷叹道:回去后要用三筒米请人来驱惊。而我却忘不了曾在水塔底下睡过一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