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卢翠琬
夏日的榕城,是茉莉花与玉兰花遍地飞洒、满城飘香的时节。傍晚时分,漫步街头,常常会看到一些小贩提着花串或兜着花网,沿街散卖。你若是在这个季节出行,就会看到不少公交车、出租车上都挂着玉兰花串、茉莉花串或茉莉花兜。淡雅的小花,伴随着行车的节奏,轻轻地摇摆,暗香一路相随。我想这可算是福州城一道别致的风景了。
此情此景,不禁让人遐想旧时福州的风情。记得曾在哪一本写闽地风情的古书上看过这样一个记载,曰:“仕女晚簪花”。说是旧时福州妇女常常在傍晚时将玉兰或茉莉串成花簪,别在发髻上,上街游玩,香气暗袭。这一风俗在郑丽生的《福州民俗志》中有着更详细的记载:“福州茉莉最多,香气浓郁,为人们所喜爱,每至花时(自初夏至初秋),清晨村娃携筐入市,数蕊而沽。有一种铁丝编制的‘茉莉坪’,把茉莉的花蕊分插其上,戴于髻中,或用发夹,缀之于鬓;也有以线穿贯成串,挂于衣襟。入晚花开,芬馥清凉,更臻美好的享受。白玉兰花也是群众所喜爱的,尤其年轻妇女,也经常采摘佩戴。”妇女与花香,在傍晚时分争相辉映,今日想来,别有一番曼妙之风情。
旧时不少闽地诗人便意兴盎然地描摹了此种景致,如:“百花务名种种强,不知末丽十分香。梭篮满贮楼前过,尽上奁台助晚妆。”、“旧有百花务,在今花巷内。 满市银灯趁晚凉,照人缟袂白如霜。归来个个纱衫袖,笼得含风茉莉香。”等。
仕女簪花,在古代是较为常见的一种景致。南北朝时梁简文帝《和人渡水诗》中有“带前结香草,鬟边插石榴”句;唐周昉的《簪花仕女图》,图中仕女头插牡丹,妩媚端庄;韦庄词有“春日游,杏花插满头”。石榴、牡丹、杏花之外,还有梅花、菊花、玫瑰、兰花等等,美不胜收。但以茉莉插发,当是闽地女子的一大特色。
郭白阳《竹间续话》另有一段关于闽女簪花的记载,更为生动:福州小家女多拣茶为业,朝去暮归,三五成群,素足簪花,风韵饶然。《闽小记》云:“闽素足女多簪全枝兰,烟鬟掩映,众蕊争芳,响屧一鸣,全茎振媚。继在京师,见唐人美人图,亦簪全兰,乃知闽女正堪入画。”
纤手拣茶,簪花争芳,多么生动的一幅闽女图。今人则弃此淡雅之兰花而别以玲珑之珠翠,绚美足矣而芳华尽失!虽欲效仿古人之淡雅而惧怕时人之侧目,正是“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旁人笑话”,因此只能买一两串花回家闻赏,以助夏意。赧学簪花归晚女,双袖寂寞笼香回!
茉莉,旧时或称抹丽,意为能抹杀众花之芳华。其花洁白芬芳,别致清雅,虽不艳丽抢眼,但闽人却爱之胜于牡丹、玫瑰之流。郭白阳称其有清淑柔婉之风味,可谓独到。茉莉之美,一在于“清”,二在于“婉”。“清”者,乃茉莉之姿态与香气。其花细小别致,叶椭圆翠绿,花叶互托,清新脱俗,其香芳而不腻,浓而不冶,闻之令人神清气爽。宋代诗人江奎的《茉莉》赞曰:“他年我若修花史,列做人间第一香。”高度称赞了茉莉之香气。
福州昔日坊间流传有一则与郁达夫相关的逸事。福州旧时有一“可然亭”菜馆,菜馆女主人丰姿绰约,郁达夫客居闽地时,常到此菜馆品饮。一日,女主人不适,郁达夫称自己懂得医道,便为其诊脉。恰巧看到壁间悬一对联“浓香开末利,初日照夫容”,便说:“药苦于口,不必服,以茉莉花蕊一小把、白莲花瓣一朵洗净,沸水冲服。”谓芬香舒郁,炎恼尽祛。郁达夫虽不懂医道,胡诌药方纯属戏谑之辞。但根据医典记载,茉莉花确有“理气开郁、辟秽和中”的功效。“婉”者,乃茉莉之气质。茉莉花自初夏开至初秋,不与春花争妍,不与秋菊比傲,不与冬梅斗香;清小默默,亦不与夏荷媲美,自有一股柔婉之气质,淡淡地在窗下、院脚吐露芳华,飘送幽香。初遇之下,无甚惊喜;品玩过后,却令人恋恋难忘。
茉莉花是福州的特产,因此也理所当然地成了福州的市花。此花有两种用途,一是用来窨茶,一是供人清玩,而簪发别衣乃女子之逸致也。“最怜月初上,浓香梦中闻。”茉莉之香,在晚上更为显著,特别是当你读书窗下之时,幽香忽然随风袭来,真是令人霎时间神清气爽。福州之茉莉花茶,便是以茉莉花窨制而成,清香扑鼻,啜之生津。周亮工《闽小记》还记载建宁人以蜜渍兰花点茶:“一花泛泛,鲜如初摘,正如仙女凌波时,不止压倒昔人清泉白石也。”此种点茶法现在不知还存在没有,但茉莉花茶却是流传下来了。
而玉兰,其香不如茉莉,然每每在若有若无间,幽香四起,令人讶异。福州的学校、旧街道及庭除院落,亦多植玉兰。夏季浓荫蔽地,既可纳凉,又可闻香,也是不可多得之佳树。玉兰花与兰花相似,但因其开于树上,枝粗叶茂,因此花朵并不显眼,相比于兰花之清雅,玉兰显得有几分幽暗。然而风起时,玉兰花瓣簌簌而落,纷纷扬扬,此种飘洒之姿态,却是兰花所不可有的。
榕城的夏日,伴着茉莉与玉兰的花香而来,酷热之下,却也令人幽幽可喜。在这样的炎炎夏日,闻一闻花香,品一品茉莉花茶,天气似乎便凉爽了下来,这也算是酷暑中辟幽凉之境的一种艺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