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万春
住宅附近有一家大厂,因为小街不在交通要道,居民又有生活上需求,有求必应,就形成一个露天小市场,主要是卖些吃的和小日用品。
虽然和那位摆摊的少女眼熟,但我这人寡言少语,很少说话交流,更没有互通姓名,嘿来嘿去,却很快有了一种信任。那天下班后,因为同宿舍同事风寒咳嗽,我在她那儿买了几斤枇杷,枇杷宣肺,而且莆田枇杷金黄饱满,是果中上品。等她称好我要付钱,却发现忘了带钱包,我一时有些难为情,要回家取钱再来拿枇杷。她说何必那么麻烦,我又不是等钱用,明天给钱也来得及。她说这话时心平气和,又慢声细气。我想到社会上对小商贩的评判,想到素昧平生的她怎么不怕我不还钱,就想去拿了钱再买。她说大叔啊,一回生二回熟,我们现在不就熟了。说话还是那样慢声细气,一口浓重的莆田腔……
第二天上班,我便去还钱。有了彼此间的信任,话自然就多起来了,我问她为什么不怕我不还钱?她说,你不像那种人,是有工作的,就是赖掉,也就是十来元钱,就当今天没赚而已,不怕的。还是慢声细气的腔调,一对双眼皮的眼睛笑起来很好看。这少女顶多十八九岁,一条乌黑的辫子在胸前甩来甩去,虽然皮肤不白,个头不高,但显得健美匀称,下巴圆润,唇红齿白,笑起来蛮甜的。“丰颔重颐,旺夫兴家”,当地老人说,这种貌相不仅旺夫,而且对外人宽厚,挺有人缘的。
后来我到小市场,就常到她摊边聊聊,一来二去,就像是熟悉的朋友,十分亲切。一个星期天,有空闲,聊得多了,就知道她家境贫寒,奶奶多病,还有两个小弟弟在念书,她小学还没毕业,就外出谋生了。听我说话见多识广有文化,她又多了一层伤感,说后悔没多读书,不懂道理。
日子一晃半年过去,她依然早出晚归摆摊,依然和顾客讨价还价,依然迎来送往,一成不变。临过年时,我到她那儿买东西,她不好意思地问我,如果单位有多余的挂历,能不能送她一本?我挺干脆地说,行啊。其实这年头挂历已不流行了,每家都有装修,雪白的墙,谁也不愿往墙上钉钉子,好好的脸成了麻子。第二天,我就给了她一本美女挂历,姹紫嫣红,环肥燕瘦的。她连声道谢,马上一页页掀开来欣赏,说这个好看,说那个漂亮,满面笑容。
春节临近了,我中午下班时,她把我拦住,说这一批蛏干特别好,她给我留了一斤。我本不想买,但看到蛏干个大色黄,就要了。我正要付钱,她却笑着说,以后在我这儿买东西,都不必马上付钱,下次再给。我猜不出她什么意思,但因为急着回家做饭,同时也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扫她的兴,就依了她。
想不到,第二天我真的去还钱,却找来找去不见她的踪影。问邻近的摊位,她们告诉我,听说她回莆田老家结婚了,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了。我站在摊边怅然若失。我想起鲁迅的《一件小事》,人生何处不相逢,只是看缘分。虽然是一件小事,过眼烟云罢了,但就像一张清晰的老照片,摆摊少女的印象,让我至今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