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津津
在一杯醇厚的茶汤里，光泽红茶与我们邂逅，散发着馥郁的茶香。千年时光轻轻落在香韵中，绵久甘甜，意境悠远。
嗅着这缕千年茶香，我们开启了一段寻访光泽红茶的朝圣之旅。四月的光泽，时而蒙蒙的细雨，给山峦溪流洇上一层朦胧的气色。此刻的光泽，犹如含在雨中的一颗明珠，湿润而恬淡。
光泽位于闽江源头、武夷腹地，素有“一滩高一丈，光泽在天上”之说。光泽建县始于宋太平兴国四年（979），是一座千年的古城。“光泽”含山光水色之意，境内群山耸立，林海茫茫，又是百溪集聚之地，溪河纵横，涧泉稠密，清康熙三十三年《光泽县志》就以“青山耸翠，碧波潴秀”八字来描绘光泽的地理特征。正是这样的钟灵毓秀之地，铸就了光泽茶叶的卓越品质和源远流长的茶文化历史。
顺着闽江支流富屯溪的源头北溪，车子在山高谷深中蜿蜒而行，司前乡干坑的美景正在古老的水墨里逐一展卷。这一带的山重重叠叠，树都不高，但繁茂碧绿。水幽碧澄澈，顺着山势潺潺地流向小溪涧，浅滩里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有的地方密实，有的地方稀疏，翡翠般透亮的溪水氤氲出难以描摹的光影，呈现着富有动态的层次——这便是香炉峰下的崩山溪涧，浮光水色掩映着青山绿水，只一眼，便叫人挪不开眼。
四月的茶树沐浴在烟雨中，层层堆叠，绿波流转，茶芽汲取了高山云雾的滋养，萌动着呼之欲出的春日气息。
干坑与武夷山桐木关直线距离不到三公里，茶树多是祖辈遗留和自然繁衍，树龄也多在百年以上，散乱生长在山涧边、石缝里、树丛中、竹林下，一簇簇浸在高山云雾里。山的气息滋养了干坑茶树鲜活野逸的品性，成就了一款好茶的天然底质。
干坑红茶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早在明末清初，干坑小种红茶就被定为“天字一号”享誉欧洲，深受达官贵人喜爱，并成为英国皇室贡茶。1662年，葡萄牙公主凯瑟琳的两箱红茶嫁妆即源自光泽干坑、武夷山桐木、建阳坳头的古老茶产区。“晴天早晚遍地雾，阴雨之时满山云”，干坑以其独特的地理和气候条件，孕育着优质茶树。
在英丙茶舍里，我们见到茶农吴国华。康熙年间，吴氏祖先从江西迁到司前崩山村定居，家族的制茶技艺世代相传，到吴国华手上已是第十代。吴国华个不高，平头，话少，给人的印象含蓄内敛。一波茶客围拢着茶席东瞧西望，吴国华不紧不慢烧水、温杯，炉烟凝碧，手冲一盅，浓郁的玛瑙红茶汤如琼浆澄澈，轻啜一口，桂圆香漫在鼻端，满口醇厚甘甜。
香炉峰下崩山吴氏茶作坊里，木地板上正晾着新鲜采摘的翠绿茶青，完成晾青后茶叶便从二楼的漏斗投放到萎凋槽中继续加工。传统的红茶手制沿袭了烟熏古法，烧制松木，用松烟萎凋，揉捻、发酵、过红锅、再捻。松木烟火的侵入，茶叶扭曲干枯，不同的成分在叶底里冲刷激荡，慢慢酝酿出特有的茶叶香味，并在茶质的封锁中逃逸而出，闯入鼻息。据说18世纪初，吴家每年可制茶十余担，再经由茶商远销英国。一片带有中国泥土气息和火候艺术的叶子远渡重洋，开启了异域的滋味之旅，并以醇厚的东方口感，浸润西方的优雅。
茶坊里，传统制茶的木质器具仍在，现代机械发出“吭哧”的低沉声响。时光恍惚，百年茶坊的光景瞬间在脑海中交错浮现。在时空场景中，古法制茶的守正与创新得到了最佳诠释。
明清两代茶事的繁盛，在光泽的古街市里是留有余韵的。
到达崇仁古街时，已是日中时分，雨还未停，淅淅沥沥地落在鹅卵石铺就的古道上，沿街细小的凹氹泛着温润的光。墙角、石阶青苔杂芜，鲜绿的植物悄然从泥土、石缝里钻出，古厝石壁渗出的斑驳痕渍，为古街添上一抹庄重的色彩。
崇仁古街始建于宋，古时称“五里长街”，由民宅、祠堂、庙宇、书院、牌坊、戏楼等组成，古街至今还较完整保留有龚宅裘氏家祠、福字楼、节孝牌坊、崇仁书院等古建筑。明清时期的崇仁古街背靠北溪，因水路的便利，成为寨里、司前乃至江西毗邻数县重要的物资集散地。古街道的方石板历经百年仍然闪闪发亮，光可鉴人。沿街廊柱窗花雕饰的精美花纹无声诉说着显赫的过往，有些门厅与门槛处还留有深深的车辙。一切的砖瓦木石，都引人梦回茶商往来、舟车穿行、人潮涌动的商市繁华。
古街不远处，是北溪流过的崇仁古街码头遗址，旧时，茶商茶贩们挑着茶，在货排、竹排、麻雀船之间来往穿梭，从纵横交错的水路中经寨里、崇仁直通城关……
城关绵延细长的茶市街，亦称“茶焙街”，因茶叶的焙制与经营得名。西溪顺着这条街蜿蜒而下，街内拥有县城最大的水运码头，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让这里成为闽赣边境水路的商贸中转站。在某个时光片段里，街巷茶铺林立，茶市喧闹，叫卖声声，人间烟火气充溢其间。借由码头、驿站和悠悠的水路，光泽红茶宛若茶香的弥漫，流向了福州、厦门等地，以及世界各处。
如今，茶市街的繁华已然冷寂，古街只留给人们一些印迹，但这茶气弥漫的地方宛如一片舒展的茶叶，衬托着闲情优雅。又或许，来这里慢慢走一走，循着古老的民宅、斑驳的砖墙、悠长的巷道，在古老的茶香里浸润，仿佛还能听到不远处码头的号子声，看到船夫们拉着纤逆流而上，应当是这样敢干敢拼的精神，才铸就了光泽红茶一个时代的荣耀。
一片茶叶将光泽山水描刻入骨，松烟飘香，化水为诗，茶韵悠长。慢悠悠地泡开一壶光泽红茶，便是泡开了光泽的山水，通体温暖酣畅，在那茶树站立的地方，似乎听到了古老久远的呼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