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闽都在线
福州,是一座由水孕育的城市。千里闽江,穿城而过,如一条银练,缠绕着古老而灵动的城郭。纵横的内河如织成的锦网,湖塘溪浦,闪烁着碎玉般的光泽。正因如此,福州自古有“东方威尼斯”的美誉。
岁月的洪流裹挟着泥沙,在闽江南台一带,不断冲积成片片陆地——潮来则没,潮退则现,人们称之为“洲”。八百年前,今台江的小桥一带还是沙洲地,人称“沙合洲”。而自明代以来,这样的洲渐次浮现,仅台江、仓山、马尾、晋安四区,就有四十多个名字在史册与口碑间流传:义洲、帮洲、瀛洲、苍霞洲、螺洲、三县洲、祖洲、鲤鱼洲……每一个名字,都闪烁着水的记忆,凝结着人世的故事。
最动人的,是台江的“义洲”。相传明代有一位船家女子刘芳,因感乡里常受水患之苦,便用竹枝插岸,以缓洪势。人们感念她的善行,称此地为“义姑洲”,后简称“义洲”。又有说,这里每逢汛期常设锣夫守汛,遇险打锣示警,故又名“锣夫洲”。闽语“外”与“义”同音,外洲遂成义洲。白马河从洲中穿流,河上有清同治年间的铁蓬顶石桥,曾是闽县与侯官的分界。昔日“白马观潮”,涛声激荡,与“苍霞晚照”一道,并列“台江十景”。
“苍霞洲”,原名“仓下洲”,因位于仓山之下。洲上竹影婆娑,晚霞满天。清代文学家林纾,曾在此筑居,他写道:“道人种竹满霞洲,七月新凉似晚秋。”诗句间,是他对故居的深情与对往昔水乡清凉的追忆。
而“三县洲”的来历,更添几分人间烟火气。宋元时,闽江水携沙而积,渐成一片狭长的沙洲。渔人种田,农人捕鱼,洲上生机盎然,却因地属不明而起纷争。福州府三县——怀安、闽县、侯官——皆称有权,最后由知府裁决,定为三县共有,故名“三县洲”。今人行至三县洲大桥,仍可想见当年滩涂上插竹围地、炊烟袅袅的旧影。
闽江下游的洲多肥沃,沙中含土,土中藏沙,松软而湿润,最宜农作。福州西郊的洲田甘蔗,甜香满城,所制红糖“洲板”,晶亮如油,香而不腻;螺洲的桔林成片,皮薄色红,酸甜适口,每逢岁末,桔洲之香遍满市巷,成为福州人年节的吉祥果。
诗人林頳吟道:“天色渔家晚,沧浪唱不孤。鸦志莲浦月,雁语桔洲芦。”螺洲,也称“桔洲”,桔林掩映,雁影低飞,正是一幅水乡画卷。后来,黄万春又写道:“春风玉树三千亩,再现环洲桔子红。”几句诗,仿佛让人看见春风中桔花盈枝,江水映红的景象。
若说“洲”是闽江的馈赠,那么“屿”则是大地的温柔回应。“屿”与“洲”不同,它多由沼泽或湿地渐成,三面环水,一面连岸,是福州人最早的水陆聚居之地。竹屿、横屿、前屿、后屿、吴屿、台屿、海屿、白猴屿……这些名字,如同水上的星辰,闪烁在福州的地理与记忆里。
民谣唱道:“竹横前后屿,柳倒大小桥。”前后屿之间,人来人往,竹林婆娑;桥头柳影垂水,旧日福州的风景便藏在这对仗的歌谣里。
在这些屿中,竹屿最负盛名。古时竹屿遍植翠竹,文气盎然。宋代建有“东野竹林书院”,朱熹曾来此讲学;明代状元翁正春、宰相叶向高也曾吟咏于此。明嘉靖年间的陈谨,亦出自竹屿。后世更有“后七贤”——谢肇淛、林宏衍、曹学佺等文士于此结社赋诗。难怪丁一岚当年重返竹屿时慨叹:“我们竹屿,可称中国文化之村。”
竹屿至今仍留存着“东野竹林书院”的石碑、明代木牌坊、宋代古桥与邓氏宗祠。那些历经风雨的石碑与木坊,不只是遗迹,更像是福州人精神的根——柔中带刚,清中含雅,如竹之节,如水之韧。
在福州,洲与屿不仅是地理的存在,更是人与水、人与自然共生的印记。洲的宽阔,屿的静美,承载着城的性格:水润而文,厚重而生动。
漫步江畔,洲屿连绵,芦花飞舞处,仿佛仍能听见古人对潮声的吟唱,对土地的感恩。福州,这座水城,用洲与屿,写下了属于自己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