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金刚
曾经一直以为常散步的城边村仅一条路,南北走向,东西挂了些院落、菜园、树木,走到北头路的山脚“尽处”,再折返回来。如此,“一根筋”地反复。早晚,四季,走了数年。
忘了哪一次,忽地一闪念,脚步偏离固有线路,从两处院落间搭成的巷口拐了进去。那就走走看,好奇心鼓动着我沿着斜斜弯弯的胡同摸索向前。呵,还真有些曲径通幽的意境呢!
拐个弯,一家门前的合欢开得正艳,粉粉嫩嫩,原来路上弥散的幽然花香源头在这,越靠近,香越浓,不由得深吸几口,瞬间沉醉。再拐个弯,一道粉的、红的、白的、黄的蜀葵花篱后,一位大爷正在菜园里摘西红柿,见我看花,乐呵呵递过一颗:“自家种的,不打农药,免洗,来尝尝?”我乐呵呵接过,咬一口,爆汁,是儿时的味道。
又拐个弯,闪出一棵李子树,泛紫、泛红、泛白的李子繁密压枝,果香丝缕。我拽下一枝,摘了一颗,酸甜口儿,又装满裤兜,边走边晃荡。似是听到旁边大门紧锁、青苔上阶、荒草丛生的老院里,有人喊我:“嗨,别摘我家李子!”可是,并没有。
自此,我便爱上了在这个如叶片般的小村里忽地“拐个弯”,从主叶脉转入次叶脉、支叶脉,令本已单调、枯燥的散步因拐弯之邂逅而变得鲜活、美妙起来,我也随之全然沉浸在自然与生活的静好之中。
一个黄昏,从斜坡上的农家院墙外拐个弯,走上一条羊肠小道,裤腿划拉着两侧的茅草、蒿草、荆草,腾起一路草香。沿道慢行,花生地、玉米地、红薯地、谷子地,次第在我眼前铺开,正是蓬勃的季节,郁郁葱葱、密密实实,我的心中也蓬勃起希望与欢喜。我知道,村里的居民不少在小城工作,从喧闹的街市拐弯入小村,换身衣服再拐弯入山野,打理一片庄稼,耕耘城乡间,这日子何其舒坦。红日落在玉米叶后,小城在绚烂的晚霞中渐渐暗下来,这正是我深爱的闲适静谧的诗意时光。归来,鞋上、腿上黏了好多鬼圪针,我摘着,仿佛回到童年的故乡。
一个月夜,我与老友在村口小酒馆分开后,又下意识地拐弯入小村,走走,醒醒酒。路灯亮着,笼着一圈儿打牌下棋或摇扇纳凉的人。我循着路灯漫无目的地拐弯,再拐弯,能走通就多走,走不通再退出来。不知在第几次拐弯处,我竟看到了初中的恩师。揉揉眼,真是!我上前恭敬地打招呼:“吕老师好,您住这儿呀?还认得我吗?”吕老师愣了片刻,竟叫出了我的名字,近三十年未见呀!我格外感动,却又分明听出老师的口音含混不清:“跟儿子住这儿。唉,去年得了脑血栓,每天锻炼锻炼。”又聊了些彼此的过去和现在,都不胜唏嘘。拐弯遇到恩师,遇到“初中时的自己”,着实给了我一个小惊喜。
在小村散步,信步拐弯,体味寻常却又非同寻常的风景,已成为我的日常。它们静静做着自己,一直在等待或根本不在乎我们的发现。久而久之,我开始学会感恩自然的四时馈赠,感恩众生的俯首劳作,感恩安详的人间烟火……万物美好,行走其间,人生如此,也就够了。
那次又行至路的北头尽处,见有人从树林中闪出,我拐个弯进入,原来有条小路顺山而上。山顶豁然开朗,竟是车流不息的北环路,还有建设中的中学、忙碌的工人,皆在朝阳下闪着光。数年的折返线路由此终结:穿过公路,拐入小路,又遇着一座小村,还能绕回城里的家。这样拐弯不止,行走不止,竟摸索出一条生动的环线,像极了人生。
有时,拐个弯,真的会有另一番景象、另一片天地在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