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赟慧
“阿妹,少跑了啰。”奶奶总是操着不是很流利的普通话,吆喝着一个像风一样的女孩。“知道了,阿奶,一会儿回来。”奶声奶气的童音在澄澈的清晨显得格外醉人。望着甩动羊角辫的身影消失在屋厝的转角,奶奶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扎进了厨房。
厨房里是十年如一日的模样,饭桌、长椅、灶台,奶奶即使闭着眼也能很快地找到心中所想。虽是清晨,但是老旧的厨房却得不到阳光的眷顾,只有一丝透过木窗缝隙的光顽强地照进了厨房的一隅。奶奶不舍得开灯,厨房里就映出了一道模糊的影子在晃动,乍一看尤为瘆人。可若干年后,想在熟悉的地方去找寻记忆里的影子却再难寻到。原来,不是什么都可以重来。
偶然的一次,钻进了陌生的巷道,空气中飘散着似曾相识的香气,啊,那是鼎边糊的味儿。其实工作后,想家了便会四处找找,寻找记忆里的乡味,可我去过很多老福州的店,都不曾寻获萦绕在记忆里奶奶煮的鼎边糊的味道。今天误打误撞遇上,于是我便循香而去。
那是一家小店,招牌上满是脱落的漆。老板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笑容可掬。“第一次来吧,尝尝我们的鼎边糊……”不多时,上了一层油光的矮桌上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鼎边糊。我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在口齿间流连的熟悉的味儿,从舌尖到心田。啊,时光它可以慢一点儿吗?让我再细细地、一点一点地记住每个瞬间。透过氤氲的雾气,我仿佛看见了,听见了——
“阿妹,快活啰!看,今天咱做什么呀?”奶奶淘气地刮了我的鼻头。“做什么呀?”我一脸的馋嘴样,恨不得马上就品尝到奶奶手下变出的美食。“想什么呢?帮忙洗洗。”奶奶轻轻敲打着我的脑袋,瞬间把我从美梦中唤醒。我定睛一看,满盆乱爬的螃蟹,正张牙舞爪地盯着我。只见奶奶用粗糙的手麻利地挥动着自制的竹藤子,那原本横得不行的螃蟹眨眼间就被制服了。真是神奇呀,我打心里佩服奶奶。
洗好的螃蟹被一只只丢进了石磨里,奶奶推动着石磨发出了悠悠的声浪。不知过了多久,木桶终于装完了螃蟹磨出的浆。我忍不住开口问了:“阿奶,这是今晚吃的吗?是吗?是吗?”“瞧,你馋的样儿,还没呢,瞧着——”只见奶奶转身从水槽里端出了一个白色的烤漆大盆,那是我们家最精致的盆子了,奶奶一直没怎么舍得用。我探头一看,竟是晶莹的大米,被水泡得饱胀,像要破裂开来似的。似乎如我所想,奶奶一边舀起了盆子里的米加水,快速地倒进了石磨的小孔里,顺手把散乱在孔口的米扫了进去,一边示意我接过她手中的勺子。就这样我们一个倒,一个磨……
日落时分,欢唱的鸡鸭逡巡在院子的屋舍口,不舍得归屋。我到门外踮脚张望着父母是否踩着夕阳最后的碎金归来,因为和着袅袅炊烟,空气里已经飘散着淡淡的米香了。或许是奶奶听到我心中的呼喊,厨房灶旁一阵清脆的锅铲声。“来了,你先尝尝。”奶奶的声音穿过了层层障碍物飘来,我一听便飞也似的扑向四方大木桌。只见一碗粉红色的鼎边糊,汤汁的上头飘着零碎的菜叶,煞是好看。真香啊,我舀起一勺往嘴里送,好烫,我伸长了脖子硬是把它吞下,谁知眼泪不由地被烫出了眶。奶奶见我猴急的馋样,笑出声来。光线暗淡的厨房里,丝毫不显得冷清。
我美美地吃着,一边望着那个穿梭着的瘦弱身影,一碗咸淡适宜的鼎边糊很快见底了。奶奶每煮出一锅热气腾腾的鼎边糊,便会往我的碗里加上一些不同的惊喜,比如小鱼干、肉丝丁。我愣是把一个小小的肚子吃成了圆鼓,还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吃得心满意足的我,搬着小凳子坐在黑漆漆的灶旁,透过微弱的灯光,看着热气晕湿了奶奶的鬓角,可是她却满足地看着锅里翻滚的鼎边糊,细心地捻起青菜末和虾米干撒入沸腾的锅里。“嚓嚓”的铲子碰撞铁锅的声响,是奶奶用灵巧的手敲击出的最动人的乐曲,不论何时,都是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