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安钦
小时候，我家里养有鸡、鸭、猫、狗，但饲养量大的是兔子，有十五六只，最多时达二十三只。我们养的兔子，除了卖钱换粮米外，还送人。半年或几个月了，祖母会安排一只宰了让一家人大快朵颐。用酒或糟焖兔肉的味道，让人齿颊留香，至今难忘。祖母借此常鼓励我和我的弟弟，要勤拔兔草，才能有兔子肉吃。因此，我喜欢拔兔草。拔兔草成了我童年生活中一件重要而有趣的事，让我认识了不少植物。
我山上的农活正是从拔兔草开始的。大约是四岁多一些的时候，我就开始上山拔兔草。屋子的背后就是一处花园似的山地。细而长的牛筋草、阔而尖的凤仙草、粗而厚的桑葚叶、深绿而有斑点的黄婆叶、浅紫而嫩韧的玫瑰根、暗蓝而薄弱的狼尾片、面绿底灰的伪山茶，还有免耳草、苜蓿草、车前草、蒲公英、黄花蒿、鱼草籽、三叶红、甜象草、马齿苋、野大麦、马鞭草、荠菜等等，满埂满坡，皆是兔子喜欢的草叶。可是，祖母告诉我，想让兔子长膘快又健康，要多食莲草。莲草，属蒲公英的一种，又名奶草、乳草。这种草状如锯齿，面深绿底浅灰，比其他叶片略厚一些，原来，它中间蕴藏一层乳白色的汁液，茎部分泌出来的乳汁丰沛。祖母说，莲草是兔子最营养的食物。当然，如果是刚刚采摘下的番薯藤更好。
饲养兔子是很讲究的。兔子既怕风又怕雨，既怕冷也怕热，喜欢水却又怕湿，沾雨带露的草叶，是它们最为畏惧的。兔子属于弱势群体，食物争抢不过鸡鸭，打斗顶不住狗猫，甚至连老鼠也想欺负它。所以，想让它长好长快，要做特殊保护。再说，兔子活动量小也讲究卫生，不会有太多的可感染细菌，跟人容易相处。其他动物全圈养在屋外的棚子里或笼子里，只有兔子养在屋子里。我在床铺上睡，兔子在床底下悉悉索索地走动。兔草的香味，一年四季在我的屋子里氤氲。夜里，常常梦到兔子衔着青青的奶草爬到我床铺上，钻进我的被窝。
喜欢吃兔子肉的人多，兔子越来越走俏。这样，饲养兔子的人自然就多了起来，这一来，山上的草就成了抢手货。为了养好兔子，人家不得不驾船去别的山园寻找兔草。当年，与家乡隔海相望的有一座名叫竹屿的孤岛，这是一座无人岛，不大也不小。一回，我跟我的一个表叔驾船前往，上岛一看，真是满山葱郁，花草葳蕤。野萝卜、长长空螺丝草、喇叭草、刺莓、乞丐碗，样样都有。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草，它们长得又高又大，我喜不自禁。最惹人眼的是俗话叫麦蒜的野草，三米远就能闻到它的馨香之味，拆断它的茎，分泌而出的香味特别诱人。这麦蒜人也可食，与海蛎和地瓜粉混起来干煎特别清香扑鼻。
有一回，去的人多了，船小，载回的草又多，返回时遇上了小风浪，小船颠簸起来，到港心时，小橹架不住舢舨，开始飘荡打旋涡。如果都是会游泳的男生还好，问题是船上还有三位年纪小的女子，都是我的堂表姑，她们不会比我大多少。她们上无人岛不是为拔兔草，而是冲着海边礁石上自生的海蛎。撬完一大盆海蛎后，又匆匆忙忙割了一大把柴火，把船载得沉沉的。船将要侧翻时，表叔对她们喊道：不要慌张，生死天定了。叫你们别贪心，撬了海蛎又想砍柴，心这么大，风浪能不大吗？心贪的人，海龙王看不下去，就会把船给掀了。她们听了这话，禁不住哭了起来。表叔问我：你怕吗？我不敢作答。他说，有兔肉吃，掉进海里也不要紧。他又问我：下回你还敢去吗？我打着牙战回他的话，说：“不去，兔子没草吃会饿死的。”这话引得船上的人都笑了起来，连三个小表姑也破涕而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