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屏南县西南与古田交界的一座高山上,有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名叫天湖。这里,天高云远,风光绮丽,周围原始森林绵延不绝,充满幽深而旷阔的神秘感。传说在史前,这里,曾经是一个远离人间的高山湖泊……
我最初的疑惑,天湖是天上怎么会有湖?退一步,就算不在天上,那至少也是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在那里,有白云驻足,有天鹅掠影,说不准还有仙女来洗澡,她们的衣裳就放在湖边的岸上。也许还有数不清的卵石,在晚霞底下,荡漾着桃花的色彩。几乎可以肯定,曾经留传过一段不为人知的优美的传说?后来,有人告诉我,天湖在一座高山顶上,那里有密密的树林,有柔软的浅草,还有说不上来的很多很多迷人的事物。我又想,湖一定很大,水一定很清,草当然是长在湖边,树林长在草的外围,许多落叶沉积在浅浅的水底,和人影叠加在一起,被晚风吹皱,这里或那里,会有一爿由篱笆和芦苇盖成的破旧茅屋,或许有人居住,或许没有,等等等等。这是我读中学时候的事了。
但是,尽管我有过诸般想象,却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曾经勾起我那么多美妙遐思的天湖,到了实地,居然只看到一片无边无际的高山沼泽,连一点湖的影子也找不到。那湖呢?水呢?美丽的仙女呢?还有那冥冥中一直渴望着的绝世艳遇呢?说实话,我很失望。简直无法将这片荒凉景象和头脑中那个迷人的湖联系起来。
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松树林,一棵棵参天古松拔地而起,遮天蔽日。底下一条小路铺着厚厚的松针与落叶,时隐时现,沿树林边上蜿蜒伸去。走一段,站在高处,朝林外放眼一望,但见天宇湛蓝,白云悠悠,旷阔的沼泽上一片蛮荒。凉风起处,一排排绿浪自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远方遥遥打来,直扑脸面,一浪刚平一浪又起,沙啦啦沙啦啦,如泣如诉,不绝于耳。仔细分辨,果然,一个“湖”的轮廓清晰可见,中间一个坦荡而辽阔的洼地,差不多是清一色生长着胸口那么高的水竹子,如同河滩上绵延不绝的芦苇,那么无边无际,那么茫茫苍苍,有一种袭人的寂寥。四周是围成屏障的一带低山,山上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树木。一条清冽的小溪泠泠有声,往东南方向载歌而去,不知所终。
看来,这里的确曾经是一个湖?而且据说,湖一共有两个。这个是外湖,还有一个里湖,就在前面不远,被山挡住了。两个湖如今都被树丛和杂草吞没,变得面目全非,除了一高一低的地形,已经分不出彼此了。
出于强烈的好奇心,也出于抑制不住的兴奋,我情不自禁地加快脚步,独自一人穿过了松树林。果然,又到了里湖。所谓里湖,同样只是一片草木丛生的荒凉的沼泽,一眼望去,开阔而凄清,冷寂而空寞。所不同的是,这里,“湖”的痕迹更加明显,或草或树,一丛丛一片片彼此疏离,看过去更加斑驳一些。这里,土是黑的,是那种大量植被堆积腐烂后的黑,黑得很深,很幽密,也很纯粹,几乎看不见任何杂质。
这里,地是绵软和潮湿的,走起来危机四伏。脚步尽管多么轻柔,多么小心翼翼,还是会明显感觉慢慢下沉。脚底滋滋作响,很快,泥土中渗出的水眼看就浸湿了鞋面,凉沁沁的,让人担心双脚会一直往下沉,最后,整个人都被淹没。再往里走,“湖”心深处,忽然有了水。举目望去,大大小小的泉眼星罗棋布,周围淤积着一滩滩泥油,就像是一桶桶打翻在地的黑漆。一根根腐烂不掉的千年树骨,一半埋在土中,一半裸露,看上去,那悠古而祥和的深紫色里,透着一股洗尽铅华后的安静和真。面对此情此景,孤身一人,心中不禁有些孤单,也有些悲凉,并且,这份孤单和悲凉里,还夹杂着一阵阵从内心深处涌出的终于返璞归真的隐约的亲切。是喜是悲,是惊是恐?一时间心情复杂,头绪茫然。
这里果然曾经是湖。我信了。这里海拔1417米,照理说并不算高,但是,在南方,已经不低了。我心想,当一个波光粼粼的湖,不是在别的地方,而是处在这样一座高山顶上,宇宙洪荒,日久天长,它独守清寒,夜夜揽着空中的明月,那么安静,那么超然于人间,人们给它起一个迷人的名字,叫它天湖,也算对得起它了。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只剩一片废墟,在初秋的风里,飘着缕缕似乎是从远古传来的隐约的凉意,不觉令人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