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华悦
越是年底岁末这样的辞旧迎新之际,烟火气里的“新”意便越浓:超市货架上簇新的节日饰品,商场里刚上架的新衣,晚辈口中雀跃的新年计划。可于我而言,这辞旧迎新的节点,心却总往“旧”里沉——沉进旧书的纸页香,沉进旧物的岁月痕,沉进旧人的熟稔语,在时光沉淀的肌理里,寻找一份独属于岁末的安然。
旧书的可贵,是指尖拂过的岁月肌理。春节前的整理,从不是简单的除尘,而是与故知的重逢。那些泛黄的扉页上,或许留着年轻时随手画下的批注,或许夹着一片干枯的银杏叶,那是当年读到动情处摘下的念想。
学者们的经典之作,没有快餐文学的浮躁,字里行间都是慢下来的思考:哲学书里的思辨如陈年普洱,越品越有回甘;文学经典的叙事如老巷深宅,每一次翻阅都能发现新的景致。旧书新版亦是妙事,熟悉的文字换上素雅的装帧,如同老友换了一身得体的衣裳,风骨未改,情谊更甚。摩挲着这些书页,我仿佛能听见当年挑灯夜读的自己与作者隔空对话,那些沉淀在纸墨间的智慧,历经岁月冲刷,反倒愈发清晰明亮,比任何崭新的畅销书都更能慰藉心灵。
旧物的珍贵,是触手可及的生活年轮。杂物间从不是被遗忘的角落,而是藏着全家记忆的宝库。求学时的笔记,字迹从青涩到稳重,密密麻麻的公式与批注,记录着挑灯夜读的青春;堆叠的烟盒,藏着年少时懵懂的收藏癖,如今翻开,还能想起和同窗分享香烟的青涩时光;儿女的旧衣物早已洗得柔软,小鞋子、旧书包上还留着调皮的污渍,那是他们蹒跚学步、背着书包上学的见证。
冬日的午后,阳光透过杂物间的小窗洒进来,我在摇椅上坐下,泡一杯温热的红茶,翻看着泛黄的老照片。我的指尖抚过那些旧物什,仿佛能触摸到家人成长的温度,那些细碎的时光片段在我脑海中串联,化作心头最柔软的感动。这是任何崭新的物件都无法替代的幸福。
旧人的难得,是历经风雨的真情深种。年节的聚会,最盼的从不是喧闹的新局,而是故交老友的围坐。几碟家常小菜,一壶陈年老酒,无需刻意寒暄,开口便是彼此懂的话题。聊聊当年的趣事,说说如今的近况,即便沉默片刻,也不会觉得尴尬。这样的默契,是岁月熬出来的。老夫老妻并肩坐在沙发上,你递一杯热茶,我整一整衣领,动作娴熟而自然,那些携手走过的风雨、熬过的琐碎,都化作眼底的温柔;与老父母闲话家常,听他们重复念叨着过往的岁月,那些曾经觉得唠叨的话语,如今听来都是满满的牵挂;和成年的儿女促膝长谈,看着他们从懵懂孩童长成独当一面的大人,才发觉这份血脉相连的亲情,早已在岁月里酿成最醇香的酒。比起初识的新鲜感,这份沉淀在时光里的情谊,更让人安心,更让人珍惜。
世人都爱新年的“新”,盼着新气象、新机遇、新朋友。可我偏爱着岁末的“旧”,旧书里的智慧、旧物中的回忆、旧人里的深情,都是时光赠予的最珍贵的礼物。新的东西或许亮眼,却少了时光的沉淀;而旧的事物,历经岁月打磨,褪去了浮躁,留下的都是最本真、最纯粹的美好。
岁末年初,辞旧迎新,我愿在“旧”字里沉酣。静赏旧书的墨香,细品旧物的故事,珍惜旧人的情谊,在这份静谧与温暖中,感受时光的厚重与生活的美好。毕竟,新岁会如期而至,而那些“旧”里的时光与情感,才是支撑我们走过岁岁年年的力量,是藏在岁月深处最动人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