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纯
搬离柳河路半年了，但我开车从乌山西路直行往二环路方向时，还是习惯性地中途右拐进柳兴路，往前几百米就到了熟悉的柳河路。绿色的拆迁围挡后面，曾经的大片住宅楼已经消失，只有路两旁高大的榕树依旧矗立。
柳河路西侧至二环路的这片老街区，包含两个电影厂区和几个住宅小区。这里的住宅楼大多建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时候，柳河路上来往的汽车还不多，邻里间经常串门关系热络，墙上的钟似乎也走得特别慢。柳河路，这个闪着流水波光的名字，如同福州城里叶脉般的水系，滋养着这里的一草一木。
初来柳河路时，我还不到十岁，住在一个独幢宿舍楼的小院里。每天清晨，吃着母亲准备的早餐，门口就有清脆的声音喊：上学了！一起走啊！我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来了！来了！抓起书包出门，迎向等在门外的邻居小伙伴们。四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就这样说说笑笑，沿着柳河路往东。其中一个在小柳小学的门口停下来，挥挥手进了校门。另外三个继续往前，经过小柳市场，穿过白马路，走进乌山小学。
20年之后，我时常从小柳路办公楼的窗口望向隔着白马河和白马路，绿意葱茏的乌山。山脚下的乌山小学里，那长长的上山的石阶还在，教学楼还在，操场上那几棵乌桕树也还在啊，可是我的小伙伴们，已经走散在时光的路口。
高考之后，她们当兵的当兵，出国的出国，搬家的搬家，把我一个人留在了柳河路的小院里。几年后，我也搬离了小院，新家离旧家不过200米，还在这个街区。每一天，我踩着柳河路上班下班，不知不觉，路边的住宅楼越盖越多，沿街的小店也一家家开起来。包子店，锅边店，水果店，食杂店，文具店，窗帘店，理发店，修车店，各种行当有几十家。有的店主起初在街区租房住，后来生意做得顺了，干脆把租的房子买下来，和我们做了邻居。
一些外地大学生留在福州工作，也喜欢在这里先安个家。吸引他们的，除了租金合适，出行便利，还有街区里独属于老福州的那份闲适。这里很多人家的阳台上都种着花，茉莉，昙花，月季，红艳艳的三角梅开得太盛，隔着防盗网探出头来。杂物间旁的墙角，不知谁种下了一株夜来香，夜越深，那幽香越分明。中心公园的大榕树下，摆着依姆从自家搬来的旧藤椅。偶尔有人挑着担子来卖麦芽糖，正骑着自行车嬉戏的孩子们便围上去，一个个用竹筷卷了一团送进嘴里，甜得笑眯了眼。柳河路的日子，就好像榕荫下的新西河，水波不兴，岁月静好。
这条路是什么时候热闹起来的，我也说不清，大约是从电影机械厂改造成创意产业园开始的吧。闲置的青砖厂房门窗敞亮，挂起咖啡馆或餐厅的招牌，锈迹斑斑的老设备摆放着，正好迎合时兴的复古风潮。此后，街区里更多的宝藏小馆被老饕们挖出来，闽菜，东北菜，西北面食，日式，韩式，意式，东南亚菜，来打卡的年轻人排起了队。当暮色降临，烤肉和海鲜的香味，在夜晚的凉风中四处飘散。
美食总是和记忆相互纠缠，但我想，真正让人念念不忘的应该不是食物，而是人。朝鲜族阿婆开的韩国小吃，石锅拌饭，泡菜汤，冷面，口味正宗，价格不过一二十元。我算是开店之初的那拨食客，感觉在家门口捡到了宝。每次去，总看见阿婆穿着围裙忙里忙外，头上裹着藏蓝暗花的头巾。后来有一回再去，没见到阿婆，一问才知道已换了店主。柳河花园门口的沙县小吃店，我曾经认为有全福州最好吃的拌面，常常带着上小学的外甥去，不管是拌葱油还是花生酱，他能一口气吃上好几盘……
做福州菜的老杨饭店就在我家小区外。老板和伙计都很热情，见客人来总是大声打招呼安排座位，然后推荐店里的招牌菜。醉排骨还是荔枝肉？炸虾和炸糟鳗要不要来个双拼？若看你是老福州，还会推荐南煎肝和爆炒双脆。看客人点得差不多了，伙计会适时打断，这些够了，点多了吃不完。或许就是因为这份实在吧，店里的生意一直不错，饭点时坐得满满的，路边常停着一溜小车。福州人，就好这地道的酸甜口。
老杨饭店不远，是电影制片厂的大门。直到现在，很多老福州还记得，20世纪80年代红极一时的电影《木棉袈裟》就在这里诞生。这部热度不亚于《少林寺》的影片，创下了那个年代票房过亿的奇迹。搬家之前，我去了趟制片厂大院。在办公楼的走廊上，张贴着不同时期的电影海报，从已经发黄的《小城春秋》《木棉袈裟》，到近些年的《古田军号》《守岛人》，光影流转，定格着福建电影的发展与变迁，收藏着几代电影人的回忆。
对于柳河路的老居民来说，柳河路就像一曲光阴的故事，唱着四季的花开花落，也唱着他们无法忘却的青春。他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生儿育女，也在这里老去。在他们心里，柳河路早已不是地理意义上的街区，而是无法割舍的情感印记。如果说离乡的游子有乡愁，那么在这座城市里，曾经走过的天桥，住过的老房子，读过的学校，曾经在生命里并肩走过相互温暖过的人，不就是他们魂牵梦绕的乡愁吗？
没有了往日的烟火，如今的柳河路显得有些寂寞。每次开车经过，我都会不自觉地减速再减速，与记忆中的一座座楼房、一家家小店打招呼。
再见了，柳河路。期待着与你的再次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