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芝慧
茶花坠地的声响惊醒了春日的清晨。
它落地时,我正推开小院的大门。眼前有一朵茶花悠然而下,撞落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花朵在惊叫。或许是我的开门声,惊扰了它的枝头睡梦,不小心跌落到大地。
茶花上还带着夜露,边缘的花瓣有些褐色,里层的花还很娇艳。我把它捡起来,放到树下的花坛里。花坛里有刚刚冒出的绿色嫩芽,两片细长的叶子,不知道是风捎来的花种发了新芽,还是去冬的野草吐出了春天的信号。
踮起脚擦拭蒙着水汽的门,随手写下“春天来了”,又立即擦掉。楼下道路旁的紫荆花艳丽明媚;凌霄花借助栅栏向上攀爬,有几枝绕到了香樟树上;门前的茶树叶子四季常绿,茶花很忙,不是在开花,就是在吐苞。
春天从没有离开过这里,只是时令到了春天,风更加轻柔,百花开得更热烈了。
步行去上班,邻居阿婆正在晾晒衣服,蓝布衫上栖着几朵红云。阿婆脑后盘着发髻,面容慈祥,有着“日子淡淡,岁月绵长”的静气。原来这里的春天像升腾的烟花,炸开时呈七彩,带着四处飞散开的滚烫。
巷口肠粉店的蒸汽漫过青砖蓝瓦时,我总错觉听见了母亲在厨房准备早饭的炒菜声。老板把虾仁裹进雪缎般的米皮里,我却盯着玻璃瓶里的香辣酱发呆。直到老板问话,浓重的乡音把我拉回到现实。
常去的书店,与家隔着一道河岸。站在木质书柜前看书,会吸了鼻子,闻到淡雅的香气。老板说,也是书香气。他教我辨认香樟木书架的特殊纹路,说这种树受伤时会分泌香气。
我摸着书柜木纹里暗红的脉络,忽然想起晾在阳台的羊毛围巾——骑车去上班时,他总会替我系上,围巾上沾满了这种清苦的芬芳,原来是木制晾衣架的味道。
晨跑经过河滨栈道,会顺手拍下香樟树上新筑的鸟巢。江水在晨雾里泛着鱼肚白,对岸山峦像被雨水晕开的水墨。
台风季来临前,满城香樟都在换装。老叶簌簌落成赭红地毯,新绿却早已在枝头候场。我蹲在骑楼廊柱边捡拾心形落叶,叶脉间褐斑恰似茶汤溅染的旧地图。阿姐笑说这是树在褪去去年的伤心事,顺手往我手里塞了两颗蜜橘。
深夜加班归来,总在香樟荫浓处驻足。路灯穿过密叶投下铜钱大的光斑,恍惚又是那年中原的冬雪落在眼睫上。河对岸,四楼窗前的他,正望向我回家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