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安钦
一入腊月，渔乡就闹腾着浓浓的年味。
渔乡的年，一个字——忙！岸边，男的着一身蓝色水衣，在岸与小船之间奔走；女的则着红黄橙紫绿各色的雨裳，三五成群围在一块，或蹲或立，手势灵巧敏捷地把一棵棵褐色的苗子塞进一根根由棕丝打结而成的绳子上。原来，他们做的正是海带分苗。渔乡的人们知道，想过好年，得先把明年的种子播下去。海带，是渔家人来年的一项重要收入。种下了海带，与春天下鱼苗一样，犹如布下了一个幸福美好的愿景。
与海带分苗情景不一样的是收成牡蛎（海蛎）。现在渔乡所种的牡蛎与以往不同。过去的牡蛎叫竹竿蛎，一根根插在海土里，收割时，渔民要挽起裤衩两腿扎在黑色的泥土里。现在轻松多了。他们只需驾着小船，坐在船上，悠然自得地将一条条长满牡蛎的绳子直接往船里收。但是，撬开壳子取出鲜活的牡蛎肉仍同往日一样。男人或者女人从海区里将牡蛎收回家后，家家户户的门前就热闹起来了。主要是女人们，还有放学在家的孩子，围在一起，手执海蛎撬，一个一个地把它们的肉取出来，放在大碗小盆里。此时的牡蛎肉是活生生的，那浓郁的清香弥漫在渔乡上空，给渔村充溢了诱人的年味。这时候，懂得享受的渔家人就着活色生香的牡蛎做起点心和下酒菜。他们把一粒粒肥得流油的海蛎直接倒进烧红了的锅里，连盐巴和味精都不用放，锅里就立即响动着叽叽喳喳的声音，一股青烟伴随着海蛎和大蒜的香味浓烈地荡漾屋外，把人们引逗得垂涎欲滴。有的人更喜欢油炸那生猛的海蛎。烧红一锅油后，他们用水调好上等的薯粉，把海蛎包上白白的一圈，然后放进油锅，一只只海蛎在油的旋涡里飞翔一般升腾，并马上成了粉红色，那油炸的特殊香味瞬间氤氲开来，把人们的味蕾迅即提上兴奋的极点。
这时节，渔乡最热闹的要数在渔排上看捞鱼了。
去渔排捞鱼往往是凌晨的事情。这是因为，天亮之前打捞上来的鱼呈现出煞是好看的金黄色。所以，渔家人为卖个好价钱，再辛苦都要赶在凌晨三点之前把鱼一网一网打捞好，然后运到岸边。天未打白，码头上就已人山人海，喧嚷一片了。外来的人弄不清咋回事，只见扛的扛抬的抬，称秤的称秤，吆喝的吆喝，只见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闪烁着金光或银光。渔家人的脸和活鱼一样，闪动着比鱼还要激动的光泽。他们在忙着的时候，心中正火热盘算着明年该养什么鱼不养什么鱼，该养殖多少。他们更清楚，这些鱼一出手，今年的大年该置办什么样的年货，如何把年过得大度又大气。有的甚至还盘算着，年后，要带着家人到名胜大川去游历一番，过一把旅游瘾。
说来说去，过年最热闹的还是在吃喝上，毕竟民以食为天。但是，渔家人与山乡人备年货最大的不同是，山里人打糍粑做年糕，而在渔村，家家必备的是自己动手做鱼丸和油炸鱼。所以，到了腊月二十的时候，再忙的渔家人都要挤时间，挑选最大最好的鱼，比如大黄鱼、大鳗鱼，至少也要马鲛鱼或带鱼，再买来最好的地瓜粉。他们通常是在夜晚，装了最亮的电灯，一家人切鱼的切鱼，碾粉的碾粉，刮皮的刮皮，垒鱼的垒鱼，制馅的制馅，烧汤的烧汤，分工协作，等水烧开了，家中自然有一个能搓丸的人站在锅前，一调羹一调羹地将鱼肉和馅包成了鱼丸，一个个扔进沸腾了的热锅里，成一个熟一个。不到一刻钟，浓郁鱼香的丸子味道立即在屋内外久久飘荡。刚刚出锅的鱼丸才是真正的鱼丸。含在嘴里，慢慢品味，美不胜言。此刻，香味自然引来了好邻居，讨个鱼丸尝鲜。主人正处在兴奋点上，最好全乡的人都上他的家，还最好让上门的人吃个痛快。大户人家的，过年的鱼丸一般都要打一大盆或一大桶，有的在年前还要打两次甚至三次。这些人家往往人缘好、朋友多，人家爱上他们的家门做客。此时，主人最方便请客的就是拿出刚刚打成的鱼丸，烧一碗水，下几粒葱珠，再佐些米醋，香喷喷的。再没食欲的人，在这鲜味的鱼丸面前，没有一个不为之而口舌生津。这样，当东家真正是既省钱又省力，重要的是，客人特喜欢渔家人自己打的鱼丸。
忙完打鱼丸的事后，接着就是油炸鱼。油炸鱼与打鱼丸一样，渔家人都要炸上几个圆形的小竹屏，放在那儿凉着，吃的时候，再在油锅里过一遍，炸的鱼从年前一直吃到来年开春。
从二十四祭灶的那夜起，渔家人开始进入过年状态，菜肴一天比一天丰盛。但是，正像当年外地人所说的那样，渔乡人请客，样样都是鱼。各色各样的鱼，煮的、蒸的、煎的、炸的、烧烤的、清炖的、糖醋的、加半酒的、用胡椒的、盐渍的、鱼片形的、全头鱼的、夹肉心的，形形色色的烹调法，让人百吃不厌。
当然，年味最盛的是在大年的二十九、三十两天。这两天，渔乡人家普遍要做祭祀祖宗的大事。这几年，生活大变，上桌的不仅是鱼，多出了许多新菜，如鲍鱼、海参、海胆、海笋、龙虾、青蟹、梭子蟹、海蜇头、鱼翅、龙舌、橡皮蚌……如今的渔家人，趁着过年的兴致，开始攀比生活的质量了。
可以说，渔家人的年是在忙和吃中跨过的。与以往不同，他们吃了年夜饭后，不再像过去那样，早早睡下，等待着凌晨时分去拔帆。现在的他们，和城里人一样，坐在大厅，等着看春晚大戏。新年的钟声一响，他们跑出屋外，把早已备好的各样花炮点燃，撒向海空，比试着哪家的烟火放得多、放得高、放得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