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榕华
在我的记忆里,奶奶是个能干的人,普通的食材经过她一双巧手一番“倒腾”,往往能够变化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美食。奶奶从木科下厝吴家嫁入华村罗家,上了年纪后,当地人称她“下厝婶婆”。以出生地代称女性长辈,也是福建沙县南阳一带民间特有的习俗。
奶奶酿年糕的技术在南阳乡数一数二。每一个圩天她都要酿几匾年糕,到墟场上售卖,以此贴补家用。然而毕竟是“无证经营”,奶奶将年糕用长方形的竹篓装了,再扣上竹编盖子,躲在街道边的犄角旮旯里,悄悄售卖……真难想象,为了这么一点“小本生意”,一个60多岁的裹脚妇女,颠着小脚,步行十几里艰难地从村里走到乡里,还要担惊受怕。
奶奶酿制的年糕米质细腻,糯香浓郁,软硬适中,韧性有嚼劲。每次她酿制的年糕一到圩场,便被抢购一空。即便偶尔剩下了些,她躲进街角,很快便会有人慕名“寻踪”而来,似乎有提前约定,而那些去迟的人,只得抱憾而归。
吃过奶奶年糕的人,都夸奶奶的年糕做得好,软糯香甜,适口弹牙。奶奶却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做年糕与做人一样,要想做得好,一要用心、二要花工。糯米提前一天泡好,再用石磨手工磨成浆,吊干米浆,之后掰散,加入红糖调和揉成黏稠剂。找一张抹上防粘食用油的手工竹纸在蒸笼底部铺匀,支好通气隔板,黏稠剂倒入笼屉,大火蒸2小时左右。奶奶再三强调说,磨米浆是关键,一定要磨得精细,掺点粳米还可有效提高年糕硬度,至于比例则完全靠操作者的经验。
有一段时间,奶奶酿年糕的水平“经常性发挥失常”,四块竹匾总有一匾没有酿好,那一匾显得有些稀,冷却后匾沿粘连的年糕有点多。那段时间也是我最幸福的日子,酿稀的年糕用筷子刮下来,足足有一大碗。这一大碗年糕基本上把我的肚子撑圆了。父亲觉得奶奶这样的操作失误实在不应该,年糕本身没有多少利润,纯粹赚几个工钱,如此“浪费”,估计是要蚀本了。母亲在一旁忙碌,低头不语。
在我9岁那年,奶奶永远离开了我们。有一天,我想起奶奶那段酿制年糕失常的日子,忍不住问母亲是何原因?母亲点着我的额头说:“傻孩子,年糕没有做‘坏’了,你哪里有得吃?你不知道你那时正在长身体?”我恍然大悟,原来奶奶是故意将其中一匾年糕做“坏”的,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借口名正言顺地“喂养”孙子而不至于心疼可以换钱的年糕……
多年以后,我在老家再见到奶奶的那方石磨。它在一次搬运中,上石磨磕着硬物,缺了一块,已被弃用了。我对母亲说:“这石磨给我,我拉到城里,正好可以做茶台用。”母亲将我的手打了一下,说:“去!去!去!你甭想,我要用它压酒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