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耿艳菊
起风了,院子里那棵枣树的叶子在秋风里唱歌,一会儿铿锵激越,一会儿舒缓沉郁,一会儿又完全静谧下来,只剩下秋虫的低吟声。
秋天的虫鸣像“历尽千帆,归来仍少年”的智者,有一种大智如愚的外象。可当真正静下心去听,才能听到心里去,那是如湖水般幽深,又若溪水般清澈,映照出心底游动的俗世浮草。当看清了那些如浮草般缠绕人生的烦恼后,慢慢地绕过去,像一尾自在的鱼,快乐地悠游,在洒满月光的诗意天地中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秋天的虫鸣又像天地万物合奏的一曲音乐,让人深深折服于自然界的奇妙和伟大。我们唯有聆听,虔诚地聆听,方能不辜负此间所遇。时而辽阔,时而幽深,时而舒缓……说了这么多,其实只要三个字,一个是美,音乐美妙,听者心里美妙;另外两个字是简单,虫鸣没有复杂难懂的曲调,听者轻松,放下了外面一点点世事磨砺出的坚硬的壳。沉醉在自然的妙曲中,看见了那个向往美好,活得简单快乐的自己。
一轮圆月高高镶嵌在墨蓝的天幕上,像一颗温润的大珍珠。而柿子树、石榴树、葡萄架、小饭桌、木凳子、木槿树、篱笆院墙……触目所及处,甚至那虫鸣声里都笼罩着一层皎洁的月色,闪烁着柔和的银辉。
这是静谧温柔的山间小镇的秋夜。
那年国庆,当别人欢呼雀跃着游山玩水,追寻“诗和远方”的时候,我郁郁不乐,沉浸在自己的失意和烦恼里。在家闷闷地待了两天后,我决定回老家看看妈妈。人大概总是在忧伤的时候,才想起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牵挂着自己,那就是妈妈。
见到妈妈,我尽力让自己看着精神状态很好,过得很开心,可这终究还是在妈妈的细心里现了形,她什么都没说。过了一天,她让弟弟买了两张车票,让我陪她去看三姑姥姥。她说,你有十年没见三姑姥姥了吧,你小时候,她很疼你的。
我知道妈妈的用意,她一方面想让我散散心,一方面我确实该去看看那些疼爱我的亲人了。
三姑姥姥比妈妈大十岁,从小她们的感情很好。三姑姥姥年轻时为了爱情远嫁到异乡小镇,妈妈每年都会带上家乡的食物去看望她。
如今,三姑姥姥是脚步蹒跚、满头银发的老人了。三姑姥爷前几年去世了,他们的儿女在城里安了家,想接三姑姥姥一起去城里生活,但她还是愿意一个人住在小镇上的老院子里。她说,这里环境清幽安静,是她熟悉的地方,很踏实安心。外面的世界再繁华再热闹,不适合她这老年人了。
那个风静草虫吟的秋夜,我们三代人手拉手坐在三姑姥姥的种着花草树木的老院子里,听着虫鸣,沐浴着月光,轻轻地聊着过往的旧事,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把生活中遇到的不如意抛开了,完全沉醉在那样的静好简单里。
望着皎洁的圆月,我深深舒了一口气。若不是怕影响周围的邻居们,我真想对着月亮大喊,原来生活是这么美好!我真傻,颠倒了主次,自古以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为什么非要把不如意的八九放在主位呢?要知道,只要人生还有那一二顺心的,生活就值得我们欢欣地去拥抱。
三姑姥姥拉着我的手,月光照在了我们的手上,我看到三姑姥姥布满皱纹的手骨节变形突出,那是多年为生活辛苦劳作的赐予。可那饱经沧桑的手是那样温厚慈爱,又是那样有力量。
三姑姥姥对我说,孩子,我这一辈子活得很不容易,远离家乡亲人,吃了很多苦,总结出了一点经验,那就是任何时候,活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事。
我记住了那个美好的秋夜,记住了三姑姥姥告诉我的她用一辈子得来的一点经验。
后来,每当我缠绕在尘世的烦恼里时,就一遍遍提醒自己,纷扰万象,其实是九九归一,就像风静草虫吟那般简单,不违背自己的初心,正如“鸟飞于天,鱼跃于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