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游柯兰
这顶凤冠,如此熟悉。十岁那年,我戴着这凤冠,穿着古典的畲族演出服饰,提着彩篮,掂弓、蹲步、团拜,在畲家晚会上跳这支《山哈女》……在山哈女编织的秘境里,我只觉得美,美得不知用什么样的语言描述凤冠的那种透亮、纯净和耀眼。
眼前的小“山哈女”也穿着这身凤凰装,她们在阳光下舞动着,绿色的裙摆缀着几块有马牙花纹的红布头,水红针绣的彩条图案很大,袖口有两枝杨梅花。凤冠上面多镶了几个银簪,忽闪忽闪的,像春汛时节光影斑驳的小溪,目光触碰的瞬间,像遇见曾经流转的光华。
此次采风再入畲家,别有滋味。在观众席坐着,熟悉的笛声前奏远远的,好像吹来的凉风,穿透竹林的密叶,轻轻地,在我耳边绽开绿意。
在罗源县文化馆学了十余年民族舞,考级曲目已经只剩下零星的记忆碎片,但《山哈女》于我而言,很难忘记。它是我第一次和畲族姐妹登台展演的舞蹈。畲族女子自称“山哈”,是山里客人的意思。教舞蹈的郑老师说,畲族女子每逢佳节便会戴上凤冠,穿上镶着珠宝的凤凰装,在襟袖间系上两条红色绣花飘带,提着龙灯,迎远来之客。绿色的山林中,她们对唱着畲歌,在山峦间跃动。“真正的山哈灵韵在畲家山水里,走吧,去山里。”郑老师便领着我们到了霍口畲族乡。
一路溯源,我开始寻找那顶凤冠之美。
畲乡四面青山,半壁绿水,簇拥着这个以蓝、雷、王三大姓氏为主的古村落。罗源湾的海风历经了30多公里山路,到这里已经褪去了浓浓的腥味,只余下朝潮晚汐留宿在山中的安详,即使是超强台风,到了这里也只会化作一场雨,几阵风,沐浴这里的草木。我在汩汩的溪水旁边,抬头看山脊、山坳满目青翠,满满一山的松树。
郑老师说,畲族人民很崇敬这些松树,他们视其作树王,王在威在。对大自然的敬畏之情亦是他们的生存之道,畲族的古村落就这样静谧地深藏在大山中。
“泰礼好!唉凯了生赫——”(“大家好!我是山哈人——”)
我扭过头,松树后有一个提着彩篮的山哈女,拾着一朵又一朵掉落的木棉花,隔着远远的距离大声向我们问好。
她说她姓雷,再过一个星期就要结婚了,那个“龙凤吉祥”的彩带她编了好长时间,一定要在婚礼那天送给他。“那天,我应该会对很多很多歌吧,你说他能不能唱得过我?”她看向我,弯弯的眼睛流转着笑意,在她们的习俗里,山歌不讲究平仄,就只要一个高亢激昂的味道。
“吃过乌米饭了吗?若你下次再来,一定要赶一场‘三月三’,那是我们最盛大的歌会,我也会换上凤凰装,唱上三天三夜……”
离开前的傍晚,郑老师带我们下馆子,刚一坐下,畲家的姐妹就兴奋地介绍:“要吃咱畲族正宗的乌米饭,就得到这种小馆子来!”木桌、矮板凳,馆子不大,但座无虚席,多是来吃碗乌米饭就回家的当地畲民。清香的乌米饭、红曲酒,盛满了我对那一场畲家盛宴浓浓的念想。天色愈发沉了,可我眼前总晃着一道风景,山哈女子穿着盛装,背向驳岸勾起左脚唱情歌,感觉身后有多少块鹅卵石她就有多少首情歌,在这里待上一年两年也听不完。
《山哈女》于我而言,大抵就是这般难忘。我坐在观众席怔怔地望着,台上绿色裙边和阳光下显得无比鲜红的马牙花纹交织,那顶凤冠在我的眼前逐渐明晰起来。
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山烟渺渺的畲族生活画卷里短暂停留,返程的车子已经停在路口,我和白塔乡的畲家姐妹相拥告别。
“下次再来,我一定要赶一场三月三畲家盛会。”
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那顶凤冠的美不仅来自畲乡山水,更来自凤冠下的山哈女。那样的美,散发着浓郁而迷人的大地气息,充盈着张扬向上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