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百灵
祖宅的走廊前挂着一串风铃,铜迹斑驳,很老的样子,手一拨,叮当脆响,仿佛从遥迢的时空传来,声声叮咛,深沉而温婉,像有谁在耳畔细语呢喃。倏然想起,祖母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里,每逢清明节,父亲就会带着我们上山去祭扫祖父祖母的墓园,让二老生前千盼万盼也没见到的重孙们在坟前奔跑。山林静谧,时有清风吹拂,鬓边的发丝轻柔地在脸上挠着痒痒。那是祖母温暖的手吧,我心想着,眼前恍然出现了她慈和的笑脸和佝偻的背影。
小时候在书上看到“勤俭”二字,就觉得是在形容我的祖母。她在家里似乎总有干不完的活,使不完的劲儿,那矮小的身子就像陀螺一样,时常在灶前屋后、山里田里忙个不停。当工人的祖父常年不在家,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阖家上下十几口人,全靠祖母一个人照看。虽然当时家境贫寒,但是整个家宅却一直洋溢着幸福感。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大字不识的祖母把几个子女都送到学校读书,自己包揽了家中的所有事务,她将生活的艰辛留给自己,为子女们开辟了一条虽不轻松但却安稳的追梦之路。父亲告诉我们,他读师范的时候因为物资匮乏,祖母便在稻田边开辟了一小块地种菜,将采摘的蔬菜腌制成咸菜干,再不时送到学校去给他佐饭。为了省下路费,祖母每次去学校找他时都要翻山越岭走几十公里的山路。父亲说自己无法想象,身高不到一米五的祖母是如何在荒郊野岭中来回走这么一趟。那时的他,只能强忍眼泪,目送祖母小小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茫茫山路中。我常想,那些独自一人行走在崎岖山间小路的寒夜和黎明,是什么支撑着祖母一个弱小的女子勇敢地走过来的呢?后来,我自己做了母亲,也就懂了。
这么节俭的祖母却是乡里乡亲们公认的“大方”人。虽然家贫如洗,但是祖母身上那闽南人刻在基因里的豪气却不亚于男子。我渐渐懂事后,便经常看到祖母把家里的米面、姑姑们寄回来的福州特产分给“厝边头尾”。每当有客人来访,她也会把自己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肉等食物拿出来,用心煮一碗美味的面线汤来待客。那时不懂事,我会委屈地问祖母为什么把好吃的东西送给别人。祖母总是说:“咱们家虽然穷,但总归还有一口饭吃,来的客人们有的却是要靠天吃饭,一年到头也就只有来咱们家做客时能吃顿好的。我们能帮衬点就帮衬点,做人要大气才有大福。”祖母年轻时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却一直懂得“做人要大气”的道理,而这也是她发自内心最朴实的想法,更是她用一生去践行的人生信条。祖母给我的回答与那碗鸡蛋面线的香喷喷味道一起,如烙印般至今依然刻在我的脑海里,也成为我在生活淬炼中始终坚守的行事风格。
有人说,每个人都是天上的一颗星,离开人间时会化为光尘,变成流星划过天空,最后也许只会成为一块小小的陨石坠落在地球的某个角落。如今,祖母可能也化作了一颗流星,或是变成了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或藏在绿荫下,或隐匿在花香里,或静卧在清涧边,我们虽然看不见彼此,却会一直想念着彼此。
星河流转,又是一年清明至。几个未曾与祖母谋面过的重孙们都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小伙子,一直在外求学的他们今年未必能抽空回家拜见祖母。我想,自己这次扫墓时是不是要把祖宅屋檐下的风铃带到山上,灌一串山风入铃,把儿时祖母对我们的教诲带回家,等有风的时候,让叮当脆响的铃声,将思念与期望带给祖母挂念的孩子们,也把祖母一直想要送出的平安祝福传达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