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晓宇
母亲从小到大，从不锻炼。年轻时候，人到中年，整天忙于上班、加班、开会，还要给三个长得参差不齐的儿子做饭、制衣，哪有锻炼的时间？甚至，“锻炼”一词在那个年代，根本就是“奢侈”的代名词。
而且，母亲的一生，因为所谓的地主出身，历尽坎坷，吃尽苦头——特殊年代戴高帽挂牌子被批斗，游街示众，以致从二楼跌下摔成脑震荡，造反派还要污蔑小便失禁的母亲是装死。最终的结果是，母亲瞎了左眼，聋了左耳。50年前，又被粗心的医生误诊为癌症，割去甲状腺，使母亲脖子上几十年暴露一个巨大丑陋的“L”型伤口，小孩见了都吓得嚎啕大哭——从此母亲天天不能离甲状腺素片。
母亲天天不离的，还有治疗老年性高血压的拜欣同，疏通心血管的麝香通心滴丸，补充骨质疏松的罗盖全，防止失眠的艾司唑仑。还有治疗皮肤过敏的开瑞坦，治疗独眼干涩的鱼腥草滴眼液，治疗老年性便秘的开塞露，治疗腰肌扭伤的伤湿止痛膏……认真算起来，涂抹外敷的不算，母亲每天服下的药品不下八种。一日三餐，无论饭前饭后，母亲最多的动作，就是仰脖服药！可是，上苍有眼，一身多病的“药罐子”母亲，居然活到了93周岁，能吃能睡，吃嘛嘛香。
2018年元旦刚过，一场流感铺天盖地席卷全国，到处都是被传染的病人，老母亲却安然无恙。流感刚过，寒流又来。这一年立春刚过两天，泉州竟然下雪了——时隔105年，冬季温暖如春的泉州迎来的第一场雪，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紧接着，阳春三月，福州“跑步”进入夏季——3月2日，元宵节，气温12°到24°；3月3日，13°到27°；3月4日，17°到28°；到4月11日，气温已达18°到31°……气温真是有些乱了套。可是，我那93岁老母亲依旧平安无事！
好像是母亲在前半生把所有苦头都吃过了，把所有灾难都经历过了，换来的是，作为离休干部的她，后半生儿孙满堂、美满幸福。虽然母亲天天吃药，小毛病依旧不断，但每年体检，医生都惊讶于她主器脏的完好无损、完全正常——这是高龄母亲能吃能睡、吃嘛嘛香的关键所在。
晚年的母亲挂在嘴边，说得最多的，就是孔子说过的一句话：“老而不死是为贼。”这里有个典故，出处在《论语·宪问》：“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原壤是鲁国人，是孔子的老友，他很失礼地叉开双腿坐着等孔子。孔子骂他说：“年幼的时候，你不讲孝悌，长大了又没有什么可说的成就，老而不死，真是像一个贼！”边说孔子边用手杖敲原壤的小腿。
不过，一生生性豁达、与人为善、乐于助人的母亲，可不是像原壤那样让人讨嫌的人。2022年12月8日，98岁的母亲因阿尔兹海默病去世。我很想念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