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池宜滚
近日回家,老爸给我安排了一项任务——清理一棵倒伏的松树。这松树种植于30多年前,本已成材,却被一场台风推倒。树长20余米,从路内侧向外侧“躺平”,把上山道路拦了个严实。老爸日日从高仅一米的树下“空隙”钻来钻去,感觉相当不便,就盼着我早日回家“清障”。
老爸越来越不“独立”了,他总留下一些事等候我处置。比如家里的土灶,他几乎不用了,日常只管用一个电磁炉、一个电饭煲。等我带着荤素搭配的菜回来,老爸才窝在灶门前烧火,间或把我煮好的菜端到餐桌上。灶的意义,就在于父子二人灶前灶后,共谱一支家常烹饪曲。
他还热衷于采集中草药,时不时地获知哪里有一小片黄精、鱼腥草、苦斋菜,就在脑海里记下个路标,等成熟了再去采摘。为此我反复交代他不能擅自去陡的、偏的地方,必须等我回家陪他一起“寻宝”。一者我会开车,距离不成问题;二者我有体力,重活不成问题。车辆加持了我的活动半径,而我则加持了老爸的活动半径。
野外作业如此,家园劳作亦然。“预测”到我快要回来了,他就放任菜园里果蔬滞留,哪怕因此有些长老了,也宁愿由着它们恣意生长。老爸认为:老的菜有老的味道。于是我每次都会摘一整后备箱的青菜、刺瓜、佛手瓜、葫芦。南瓜与地瓜都是耐熟的作物,自是更要等到我有了假期再全面采收。采摘的过程中,老爸总在一旁指点。哪个地方藏有果实,早经他盘点过。我知道,他不是不会摘,而是知道我乐于采摘,把“发现”与“收获”的快乐留给我而已。
每每我一通狂掠之后,他会再度“搜查”,采收遗漏的果实,送到住得比较近的姐姐家,然后嫌弃并吹嘘着:“小弟眼睛胖胖的(当地方言,指眼皮厚、眼神差),总是摘一个漏一个,还得我扫尾!”
有些是重体力活,比如处置倒伏的木头,要动用到电锯。诸如此类,我近乎“严厉”地强调:千万不要动,等我回家处理!
其实老爸年轻时劳作起来很生猛,也参加过规模化伐木,如此一株倒伏的松树本是他藐视的对象,但时过境迁,廉颇老矣。我搬出尘封年余的电锯,却一时难以启动。老爸便开始了“碎碎念”:总是不停地买工具回来,总共能用几次?以后别再买了!
我赶紧上网搜了教程,很快就成功地启动了。他惊讶于手机里无所不有,然后也跃跃欲试。我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手上“狂躁”的家伙,一边警告他不要碰。以他如今钝化的反应能力,还是离这种野性的家伙远点才好。
虽说我也“深度步入中年”,但在老爸面前还是尽量表现得年富力强。于是他压木头,我操电锯,很快就把大树化作了木头垛。这一切完成后,明显地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就如陈年心事得到释放一般。我的内心也一片豁然。陪伴家人,让老人感觉被尊重、有响应、有趣味、有欢乐,如此劳累也欢喜。
人生的路途,家人能陪伴的还是少数,独行的更多。我的陪伴其实很有限,更多事老爸则不等不靠地独自完成着。电饭煲用坏了,他自己买;电路跳闸了,他骑车去乡供电所找人解决;摩托车用旧了,他自己换;菜园的作物老了,他自己摘了送姐姐家;种植季交替,他自己翻畦播种;山里长笋、出蘑菇了,他按时采撷。但随着年纪增长,人总会越来越需要陪伴,越来越依赖陪伴。我不知道自己能把陪伴的网,织成什么密度,但求在每一个相伴的时刻,陪得充分点、细腻点,让亲情的浓度更高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