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黎
特爱吃面,尤其爱吃母亲做的手擀打卤面。可是,母亲却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六月,风飘麦香迎夏至,心底便愈发怀念母亲的那碗夏至面。
性情温和的母亲生来聪慧,心灵手巧,年轻时常年为村里学校的老师们做饭,讲“厨艺”,村里可能没人比得过她。母亲不但蒸得一手好吃的馒头,手擀面更是拿手。粗细均匀的面条,浇上两勺色香味俱全的菜卤,只要吃上一碗,爽滑鲜美,回味无穷。
小时候,经常见母亲用一根有1米多长的擀面杖在那足有半铺炕大的面板上擀面条,很是花力气。母亲和面用的是一只厚重结实的大乌盆。她和面时,大乌盆稳稳地,一点也不摇晃。母亲通过双手将全身的力气全部用在和面上,和出来的面便有了劲道。面团揉好后,乌盆表面光滑锃亮,不见丁点粘面。
夏至面不同于往日,母亲总是用新收割的小麦擀,并且擀得比平日里的时间更长。母亲把饧好的面团擀成大一点的圆饼后,开始用擀面杖把圆饼卷起,两手一边转动擀面杖,一边从中间分别逐渐向两边用力。然后,平铺展开,把面饼左移一点位置,再卷,再擀。如此反复,直到厚薄适中,圆饼抻得越大,切出来的面条就越长。母亲常对我说,夏至这天,老天爷也要吃面!吃了面,高兴了,人间四季便风调雨顺、人人安康、长长久久。这时的母亲因用力擀面而脸上微微泛红,闪着希望的光。
母亲做面条的时候,我便赶紧帮母亲摘茼蒿,全家人都喜欢茼蒿的味道。村子离海不远,靠海吃海,打卤时母亲会加上一把洗净的鲜蛤和一只切碎的海虾。茼蒿一定要等开锅后才能下锅,下锅早了,绿油油的茼蒿会变得暗黑,没了亮泽。等卤子一出锅,满屋子飘香,满眼绿意盈盈,配上蛤肉的娇白、木耳的亮黑、鸡蛋的嫩黄、虾肉的点点红,色香诱人。盛一碗尝一口,面滑劲爽,味感更是鲜美无比。
冬至饺子夏至面。我对夏至最初的了解,就来自母亲的夏至面。母亲告诉我,夏至这天是一年中白天最长的一天,也是一年中正午太阳最高的一天。“吃过夏至面,一天短一线”,夏至过后,夜晚就开始越来越长了。长大后,读唐代诗人韦应物的《夏至避暑北池》,一句“昼晷已云极,宵漏自此长”,我便秒懂其意。
其实,人的很多情感都是在不断成长中才得以领悟。现在回想母亲的夏至面,才能真正懂得农家人那种麦收的喜悦、汗水的印痕和对土地的敬畏,以及那种耕耘得来的幸福,都凝聚在了这一碗面中!
从小到大,我一直疏于学习做饭,以至于长大成家后也没有学得母亲半点手艺,更别提蒸馒头、擀面条了。两个月前,不慎脚崴骨折,我只能躺在床上静养。对门邻家大姐得知后,经常送饭过来。有一次,吃到她送来的一碗手擀面,感觉很有母亲的味道。邻家大姐见我喜欢吃,又送来好几次。感谢中,我便问做法,萌生了自己学着擀面条的念头。
我迅速网购了一根半米长的枣木擀面杖,等脚上的石膏撤后没几天,便按照邻家大姐教的方法开始实操。可是在擀的过程中,我怎么也不会使用两只手依次外压的那种力道,感觉这道工序靠的是个人悟性,再问他人也无用。我努力回忆着母亲擀面条时的动作和姿势,一边心里揣摩,一边手中实践,一遍又一遍,憋出一身细汗,好几次我都想放弃。可是,随着记忆的清晰,仿佛母亲一直在那里锲而不舍教我、督促我坚持擀下去。笨拙的我,流着泪,在记忆中老母亲的“指导”下,终于把一个大面球变成了一堆长短不齐、宽窄不一的面条。老公下班回家看见我做了手擀面,惊喜得连衣服都没换就开吃,边吃边赞:“虽然煮过了点,但口感好,滑爽,你看这面条多亮……”
看着他高兴的样子,我突然底气十足,觉得自己可以擀得更好,能做长长的夏至面,像母亲打卤煮面那样,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