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条大溪由北向南浩浩汤汤,迂回曲折,从屏南流入古田,长桥村就位于它在屏南界内的最后一个溪湾里。再往下,也就是再往南,不出数里,就是古田平湖了。这里,地势平坦,视域开阔,四面青山围拱,中间,沿溪两岸一片平缓旷大的田园,虽然谈不上无边无际,但也的确经得起狠狠望一眼。溪的这边就是长桥,那边就是长新,两村隔溪相望,由一座跨溪古廊桥将彼此遥遥连接起来。这座古廊桥,就是著名的万安桥。这座桥可以说占尽了一方风水,也成就了一方风水。
古时的长桥村,也正因此名为龙江,又叫龙江境。直到解放初期,这里一直是一个颇为繁忙的水运码头。那时,屏南对外交通闭塞,境内更无公路,以一县之大,凡一十六都,三百三十余村,相当一部分生活用品都在这里集散。特别是一日三餐不可或缺的食盐,在那时堪称贵比金子重如生命,大部分也是从古田沿水路运到这,然后,再经肩挑背驮,翻山越岭百十里,才能送到嘴里。据说当时的长桥街,长180多米,宽3米,临街有日杂用品商店、中西药铺、客栈、猪仔牙行等20多家。如今在万安桥下游一点,码头的旧址清晰可辨,岸边不远,还有一座黄墙黑瓦的旧厝,据介绍就是当年的盐库。这些,虽废弃已久但风貌依然。闭眼间,曾经那种生动忙碌的景象仿佛又在面前。
有一段美丽的旧风俗,在屏南全境,恐怕也只是长桥这个地方所独有。长桥和长新,两村隔溪对望,又有一座廊桥彼此连接,人心各归一方,又相互联系,可谓似分还合,若即若离,正好催生这种独特的文化景观。据说,每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两个乡村的人都会自发到溪边举行一场盘诗射箭比赛,青年男女们沿溪布阵,各站一边,上对皓皓明月,下临盈盈波光,一来一回,说东道西打情骂俏,激情如火,直到夜深人静,月冷风清。这样的风俗存续有年,据说始于明朝。
长桥村最早肇基于何时已无从稽考。有一点,位于村东南屏琴山上的天宝寺,始建于唐开元二十九年,即公元741年。天宝寺离长桥约一公里。据此可以推知,其时,长桥一带应该早就有人居住,至今算来,少说也有一千三百多年历史了。民间风传,古时沿龙江两岸大小村庄为数不少,一个挨一个,鸡犬相闻,热热闹闹的,号称有三十六庄,想必所言非虚。如今,时隔千年,历经大浪淘沙之后,所剩不过十之一二,多数已彻底泯灭在时间的漏斗之下。长桥和对岸的长新两村,大概算是其中为数不多的硕果仅存者?
现在到长桥,从新街过来,走进这里,忍不住就有一种从明亮一下陷入到灰黑、从现实一下陷入到了历史深处的错觉,刹时使人安静下来,放下心中的所有,只留脉搏与呼吸。在这里,随着脚步的移动,目光的游走,一条条狭小幽长的弄巷,一扇扇斑驳沧桑的土墙,以及一座座积满了时光尘垢的古宅叠次出现,森然寂然,当然了,还有脚底下静默无声的路石,墙头上东一溜西一撮让人心神不安的青苔与荒草,所有的这些加在一起,共同使人陷入一种巨大的莫可名状的清凉,是那种悠远恍惚而又紧贴皮肤、直达骨髓的凉。直到一个红衣少女突然出现在巷子前方,一个白发老农挑着菜担子擦肩而过,冷不丁一串灿烂的笑语,一句温热的问候,才让人猛然一惊,从那种仿佛是置身水底的懵懂中醒过神来。
万安桥下,正是一个溪港。此处,溪面由宽变窄,两岸危岩夹峙,溪心巨石突起,水深流急,日夜訇鸣,颇为惊险,加上万安桥如一道弯弯的彩虹罩于其上,再加东岸老树参天,遮云蔽日,远远看去,更显得幽深若洞,深藏玄机。新建的溪心公园就在桥上面一点,像一片阔大的浮叶,飘荡在那盈盈碧波间,站桥上一望,尽收于眼底。这个所谓公园,几年前,还是一片野草横生的荒滩,远在古代,更是一个岛,叫卧龙岛,岛上松阴蓊郁,蔚为风景,还有个不大不小的书院,叫沧洲书舍。
据传,晚年退官归隐后的章沛霖章郎中曾在这里讲过学,引四方学子云集,热闹非常。想那时,这条溪被称作江,水多流大应不在话下。如此一条浩荡的江流从远方一路逶迤而来,到这里,突然冒出一个江心岛,孤零零的,这个岛,能不像是一条潜卧江底的巨龙偶然露出水面的龙首?难怪岛前的这个港,被称为龙门港。此念在胸,只身走在那长达百余米的桥廊里,由东向西沐浴着那一股股涤荡肺腑的幽幽古意,恍惚之间,似乎又回到了数百年前,左边,卧龙岛上书声琅琅,不绝于耳,右边稍远,女神江姑正身跨巨虎从龙升峰下冉冉而来。
长桥镇无疑是美的,万安桥更是整个长桥美的中心,自始就是,至今还是。数百年来,它一直静静守在这里,逐一记录着这一方土地上历史的兴衰,朝代的更替,以及人世的沧桑,并把它们深深刻进了自己的一梁一柱,直至一瓦一石,使自己成为文化与美的化身。而今,近朋远友,凡慕名来到长桥者,万安桥必看,可又有几人能够领略到此中凉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