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个青壮劳力,搜尽了当时所能找到的伐木工具——柴刀、劈柴斧、阔嘴斧、斩锯、弯把锯、直鳞锯,整整作业了两天,随着那一声声“咔——嘎嘎——哗——轰”撕裂碰撞的轰鸣声,一株约历五百年岁月而寿归正寝的巨大樟树王,终于被肢解而倒地。
清朝康乾年间的某一天,一对家住尤溪县以弹棉手艺谋生的池姓父子,来到了畲地。只见这里众山皆挺秀,众水尽西流。遂决定在这里定居。他们选中了一块地方建房子。横亘连绵的后山底下,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山脉。小山脉的尽头有一股清泉汩汩而流。离清泉数丈外,裸露着一块表面光滑呈长条形的巨石,巨石的前方,呈放着一个直径一米多的圆滚滚的石珠。好一个青蛇吐珠的宝地。更为难得的是离石珠约十丈外,一株香樟郁郁葱葱展现勃勃生机,其外形呈华盖状,俨然又一颗大绿珠。
话说时序更迭,岁月流逝。清咸丰年间,随着池姓人口的繁衍生息,从原先的一对,发展成如今的男女大小约一百多人。原先的老房子已成祖厝。旁边辐射出的近十座房屋,大多和祖厝同一坐向——甲庚向。
每年的元宵节热闹非凡。拜祖宗、敬神明、闹花会。组织元宵活动的人称元宵头。元宵头逐房逐户依次轮流,周而复始。有别于其他地方习俗的是:这里的元宵头在移交权力的同时还移交米 时粑——旧宵头移交来的已舂好的敬献后足够分给全村人品尝的米 时粑。手捧几十斤重的米 时粑行跪拜之礼这是何等的神勇。青壮男子此时也正是展现自身阳刚之气的最佳时机。
这时,祖厝左前方的那株香樟树似乎也已长到巅峰,主干大到无与伦比,枝繁叶茂。那华盖式的树冠几乎覆盖了近一亩的土地。
与这些同时在发展的,还有乡间的文化。此时的畲地人文鼎盛。人们不愿囿于畲地这个小山村,他们想让更多的人认识畲地,认识畲地人。他们办起了戏班。编剧的,演戏的吹打弹唱以及各式道具,凡所应有无所不有。他们一炮打红。农忙时他们在家排练,农闲时他们四出巡演。所到之处,人们无不争相观看,如醉如痴。以至于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流传下来一句:畲地出戏班,猪母会“行骸”(意为妇女们沉迷于观戏,撇下喂养母猪的事不管,以至于把母猪饿得连走路都趔趔趄趄,类似于花旦的舞台步履)的俗语。
不曾想到的是,这边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演得如火如荼,而那边——畲地祖厝左前方的香樟王却日见憔悴,枝叶凋零。
“这么小的乡村,竟然出了皇帝,地力不衰退,那才怪呢”一时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好在香樟王颇为争气,在连续三年不吐嫩芽的情况下,第四个年头,终于迎来了其生命中的第二个春天。吐嫩芽,开白花,结硕果,雄风依然。
斗转星移,约五百年的时间过去了。而今香樟王的生命终于走到尽头。香樟树的躯体卖给了长乐梅花造船厂。造船厂带来了几十个工人,几番忙碌,凡造船用得上的木料材积竟达46.3立方米。这批木材陆运到长口潭畔后顺大樟溪水运而后车运到造船厂。
那些树枝成了村民们的劈柴,作为煮饭的能源。而地面上的枯枝败叶将化为腐殖质,滋荣着另一批花草树木。在废墟上,定然会有小香樟树长出。
我怀着怅惘的心情站在六七个人合抱被砍伐了的巨樟的树头前。树桩内部中空的那部分足以打一张双人床。树和人一样,在大自然霜刀雪剑外力的侵蚀下,加上自身的衰老以至失去免疫功能,直到生命的终结。
在田堘处,赫然露出一截直径约七八寸的樟树桩。我找来锄头挖出一段约一人多高的樟木。我把它锯成木板,又找来几块香樟的近亲——鸭脚樟板。动手打制成一个小书柜。小书柜散发出淡淡的樟脑香,它装着我平生最喜爱的书。每当打开书柜的门,那樟香和书香组合成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馨香,着实让人陶醉不已。
来自浙江苍南大半生摇动手中的拨浪鼓,走村串寨见多识广的小商人丁树,自然比常人更具商业眼光。他包下了香樟那深入地底的根,在横坑水尾地方架起了炉灶,用香樟王的根蒸煮樟油和樟脑。
香樟王又是不朽的。长乐梅花造船厂用香樟王为材料造出的不同吨位的海船,定然是满载着香樟王故乡人的情意,满载着当年戏班未竟的心愿,问候过七大洲四大洋的不同国度,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不同文化的人们。
那香樟王福佑下的畲地村的池姓村民已然人丁繁盛,人才辈出。香樟王见证了一个家族的繁行生息,见证了一个村庄的历史,而这段历史也正在悄无声息地演绎和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