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赖璇莉
小时候家住中洲岛,我常常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凭栏远眺,望着滔滔东去的闽江水,望着江面上点点船只发呆。江上有汽船、货船、帆船、小渔船,而最让我关注的是那些住在小渔船里的疍民。他们是世代居住在水上的人家。“世世水为乡,代代舟为船”,他们的家就是一艘长不过五六米,宽也只有三米左右的小船,船舱上加盖竹篷挡风遮雨,吃喝拉撒都在船上。由于长期生活在船上,他们在船上盘腿而坐,偶尔在岸上行走,腿就有点弯曲,走路摆动得厉害,久而久之有了一个带侮辱性的称呼——“曲蹄仔”。
疍民长年在天水之间奔忙,在闽江上打些小鱼小虾,捞些蚬子卖钱,换来柴米油盐。每天早早出船,撒网捕鱼虾,有时去浅滩捞蚬子,到中午时分把这些渔产品卖给住在附近的居民。我印象中,疍民们卖得很便宜,小鱼虾1斤才1角左右,蚬子1斤只两三分钱。那些鲜美的河鲜,我至今记忆犹新。
立夏到了,福州的习俗要吃“鼎边糊”,家家户户都要买蚬子熬汤料。蚬子福州方言叫“蟟仔”,很受老百姓欢迎,民间有俗语说:“无钱人天天蟟仔菜,有钱人日日鸡鱼肉。”立夏时,邻里之间还互相赠送自家做的“鼎边糊”,有时也会送一大海碗给泊在岸边的疍民孩子吃。
疍民在捕捞淡季时也会搞一些水路运输,把闽江上游的木材、毛竹以及山货运到福州,再将福州的日用品,如布匹、搪瓷、盐巴等远到南平、永安,赚一些微薄的运输费。疍民们生活很艰苦,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忙于生计,也没空看管孩子,任其自由成长。
有一天我站在阳台上,望着江上穿梭着的渔船,突然看到一条小鱼船旁有一个二三岁的小孩在船边扑腾着,双手不停地拍打着水面,溅起阵阵水花。我以为小孩子落水了,就对着那条木船大声呼喊:“小孩落水啦,快救人啊!”船上的大人抬起头望了我一眼,并不理睬。我急得满头大汗,比划着,呼喊着,他们干脆转过脸不理我。我赶紧跑下楼告诉母亲,母亲微笑着对我说:“傻孩子,那小孩子没落水,他身上绑了一根绳子,不会沉下去的。”我十分疑惑:“他们为什么把小孩绑着丢到江里呢?”母亲说:“生活在船上的孩子,随时都有落水的危险,从孩子会走路开始,大人就要锻炼他们的水性,夏天就会把孩子放入江水中,用绳子绑在船旁,让他们自由扑腾,长大后就不怕水了。游泳是他们的看家本领,所以他们从小就要与水打交道。”我恍然大悟,这也让我感受到水上人家的聪明与智慧。
在有月亮的晚上,船上的疍民也会互相串门,聚在某条船上,就着月光饮酒高歌。那悠扬的渔歌,古朴又有韵味:“云儿飘在天空,鱼儿藏在水中。潮水升,风啸啸,浪花涌,渔船飘飘各西东。各西东,各西东,多少往事和悲欢,都随江水静静流……”听着听着,我的思绪也会随着歌声飘荡,听到悲怆时感到惆怅,听到欢快时禁不住击掌唱和。月光洒在他们那古铜色的肢体上,熠熠发光,展现出渔人健美的肌肤。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一直以水为家,生活虽然艰辛,但积极乐观。
后来,在政府的帮助下,他们离开渔船,到岸上安家落户。如今这些渐行渐远的疍民,已融入城市芸芸众生中,但他们在我的记忆中鲜活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