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福州的坊巷是福州城的灵魂。每条坊每条巷都有自己的来头、自己的烟火、自己的传奇。衣锦坊的富贵、郎官巷的悲情、文儒坊的武气,等等,这些位于福州“心脏”地带的坊巷人物和故事一直在书里书外讲述着、流传着,塑造着福州城的样貌和神韵。
出三坊七巷沿津泰路往东行1000多米,即到于山北麓,这里有一条处在目光焦点之外的古老坊巷,它叫鳌峰坊。道路弯曲,绿树掩映宅院,清静幽然。行走鳌峰坊,与你不期而遇的多是一些学校、名人故居、书院旧址等文化机构。这条长度不足500米的坊巷,如串珠子一般串起了著名科普作家高士其的故居、状元巷、福建师范学堂旧址、福州教育学院附属第二小学、鳌峰书院、格致中学、李世甲故居、鳌峰艺术小学堂……这里书香味道和文化气息浓郁,向来被看作福州文脉的一个聚集地。
鳌峰书院与抗日海军战将李世甲的故居比邻,是一栋清代两进砖木大宅院式建筑。进门穿过天井即到正厅大门,门楣上悬挂康熙御笔的牌匾“三山养秀”。入门进入一个宽敞的大厅,厅上分别悬挂着乾隆御笔的“澜清学海”和“正谊堂”牌匾。两任皇帝都御笔赠匾,可见鳌峰书院的地位和影响。穿厅过门进入书院后部,后部是藏书楼,为三层民国西式灰砖楼,此建筑实为李世甲故居的一部分,修缮改建后成为鳌峰书院的藏书楼。有讲堂和藏书楼,一个书院的基本样貌便呈现出来了。
实际上,我所站立的鳌峰书院是2010年在其他旧建筑基础上修复重建的,这里并不是原址,原址在马路斜对面的福州教院二附小的校园里。就是说,当年的鳌峰书院变成了现在的福州教院二附小的校园。校园一隅有座古亭,名“鳌峰亭”,亭内有一座假山,深灰色石头堆砌起错落的小山峰,这座假山是鳌峰书院原有建筑唯一的留存物,所以这座假山异常珍贵,它如一双眼睛,见证了鳌峰书院的前世今生:1707年创办;1905年科举废止,书院撤销改为“校士馆”,后又改为福建法政学堂;1911年辛亥光复时,学堂毁于一场大火,除这座假山外一切荡然无存……
书院的创办者是康熙年间福建巡抚张伯行,创办时间是康熙四十六年(1707)。张伯行这个人物很有意思。他康熙四十六年(1707)任职福建,康熙四十八年(1709)调任江苏巡抚,在福建其实只待了短短三年,却干了一件名垂青史的大事——创办鳌峰书院。张伯行官做得很大,但本质上是个书生,善学、清廉、讲理,却不擅长理政谋权,情商好像也不高,连康熙都说他“操守虽清,为人糊涂,无办事之才”。他有一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走到哪儿都喜欢办书院。他崇敬程朱理学,自号敬庵(崇敬屋子里的圣人和学问),他的内心似乎荡漾着一股“书院情结”,比如刚中进士之时,就在家乡南郊开辟一间精舍,摆上程朱著作,自己读也邀乡人读;后来,为官后回家丁忧时,创建请见书院;再后来,刚到福建就创办了鳌峰书院。
创办鳌峰书院,先要购置校舍,张伯行自掏腰包买下了鳌峰坊北边的一座尼庵,“葺而新之,为鳌峰书院”;然后,张伯行拿出自己所藏之书和收集的先儒文集,来教授学生。张伯行一到福建为何迫不及待地以个人之力来创办鳌峰书院呢?这和福建理学有关系,大儒朱熹是福建人,程朱理学集大成于福建,而张伯行是理学名臣,所以到福建的第一等事是办书院传播理学,“无负先儒之教,于以教人才而厚风俗,意甚盛也”(张伯行语)。
鳌峰书院创办之初,校舍、藏书、教学等规模就很惊人地完备和庞大了。共有书舍120间,明窗净几,幽闲宏敞。前建正谊堂,中厅祭祀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熹理学五夫子,后建藏书楼,东侧有园亭池榭、花卉竹木等。学生每日有津贴,每年提供免费衣服。书院的运营经费主要来源官府拨款、个人捐赠以及学田收入。就这样,继张伯行之后,福建历任巡抚接力支持鳌峰书院发展:乾隆十五年(1750),巡抚潘思榘修讲堂;乾隆十七年(1752),巡抚陈宏谋修学舍;道光二年(1822),巡抚叶世倬于崇德斋旧址建考棚10余间……
鳌峰书院也不负期望,以弘扬程朱理学为宗旨,以教、学、研、编为经,以出当世名士为纬,定期从全省择优录取秀才,聘各方名士讲学,成就突出,很受朝廷器重。康熙五十年(1711),御赐“三山养秀”匾;雍正十一年(1733),御赐帑金千两;乾隆三年(1738年),御赐帑金千两,赠御书“澜清学海”匾;乾隆十一年(1746)御赐《律书渊源》一部。林则徐、梁章钜、杨庆琛、廖鸿筌等名人都曾在书院求学。至1905年撤销为止,书院共考取进士163人,举人700多人。
由此,鳌峰书院荣登福建四大(鳌峰、凤池、正谊、致用)书院之首,堪称“东南第一学府”,成为当时福建学术的殿堂。鳌峰书院之所以如此成功、声名显赫,一是因为鳌峰书院有一批学问深厚、道德垂范的山长尽心尽力、执掌有方,历任山长蔡璧、林枝春、朱仕琇、孟超然、郑光策、陈寿祺,均是当时第一流人物,第一流人物方能培养第一流人物。二是因为在数百年的发展历程中,鳌峰书院既不忘书院创办初心,又能应时而变、顺势而为,与时俱进。创建初期,它以理学为根底,提倡程朱理学,以讲明心性为主。在鸦片战争后,它开始重视经世致用之学,推动福建经世致用新学风的发展,为国家培养了一批以林则徐为代表的“开眼看世界”般的人物。
“路逢十客九青衿,半是同袍旧兄弟。最忆市桥灯火静,巷南巷北读书声。”我很喜欢这首诗。一个外乡人宋代吕祖谦来到福州,在《送朱叔赐赴闽中幕府》诗中记录下了福州最可爱的一面:巷南巷北读书声。琅琅书声当然比街头巷尾麻将声可爱。福州人爱读书、会读书、读得好书,自古已然,两宋时期走出了文武状元共21位,成为中国古代出状元最多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