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礼提
方山因形方而得名，山脉五峰形似猛虎，故俗称五虎山，自北向南依次为小虎、大虎、白面虎、岐尾虎、回头虎。其位于福州市闽侯县东南部，距市中心35公里，主峰海拔611米。唐宋时期属于闽县清廉里，现跨越闽侯县南通、祥谦两镇。北宋宣和六年之前，闽粤驿道越过方山，留下点点珍贵的遗迹。
乙巳年盛春的一天，我与文友欧阳俊杰寻着唐宋时期驿道走进方山。天刚鱼肚白，我俩就从崇轺驿旧址出发，骑着共享单车往台江横山铺，经沙合桥畔临津馆越过白龙江，登白鹭岭到达阳岐河；漫步在留有蔡襄题刻的午桥至阳岐岭，停足于方山北渡口遗址。然后坐上小船穿越茫茫江面，约行半个小时到达南通镇文山，沿着柴头溪走到瓜山古渡口（已废）。
闽中才子徐惟起在《舟次瓜山》诗中写道：“郑公渡口石桥斜，山色重重碧似瓜。遥望炊烟青不断，蓼花深处见人家。”斜阳映照瓜山村，山峦苍翠。唐代柴头桥虽斑驳倾颓，仍傲然跨溪，唯方山北岭湮没于荒草。这时，欧阳与我只好雇部小车上山，峡谷深渊让人胆战心惊，陡峭石壁犹如坚固长城，行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连小车都感叹力气不足，更何况徒步登山之人。翻过山冈，车行几百米就到了方山水库北岸，往东去是方山寺遗址。我们右转到库区大坝，路口被红绳拦截，欧阳与我只好徒步坝头。方山水库建于1957年，主要用于农田灌溉。
我站在坝顶，尽情欣赏着水库美景，两岸青山倒映在清澈的水面，犹如一幅美丽画卷；微风吹过，枝条漫舞，似乎在招手欢迎我们的到来。大坝北端，建有库区管理房，留有“大锁”看管；大坝南端，通往挂壁水渠，游客可徒步前往探险。我们原路返回，沿着库边向东走去。在一条坎坷不平的机耕路上，大约走了千米便到了方山寺和方山驿遗址。
宋《三山志》有记：“方山寺，清廉里，陈天嘉元年（560）置……。山在州南，重江之外九鼻，东向正北，远望突兀端方，直下数千尺，故名。”让人们遗憾的是，已近一千五百年的禅寺，只留下十几根石柱横卧在荒凉的草坪上，不知是向人们诉说着自己的心酸,还是试图证明曾经不凡的身世。唐宪宗李纯信佛，元和三年出使泉州的大臣回京奏报，方山寺怀恽大和尚道深无比，宪宗立即诏入长安居于章敬寺，礼请大师到麟德殿讲经，宪宗见其果然不凡就尊其为“章敬国师”。
第二年春天，怀恽把弟子送给他的方山露芽茶进贡于皇上，皇宫茶师泡了一壶，香味四溢，宪宗品了品，可口清爽，即封为贡品。唐代茶圣陆羽《茶经》里记载：“福州有柏岩、方山露芽茶……”只可惜，方山露芽茶早已名存实亡了。笔者站在草坪向山顶张望，多么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品上来自方山顶峰的名茶。著名的方山驿，有人说设在方山禅寺，也有人说建在禅寺周边，实际位置已无法得到佐证。神圣殿堂如今却成为荒凉草地，令人唏嘘不已。看护方山果园的陈老伯说，陈家祖先于乾隆年间从龙岩迁居此地，建水库时十几户陈氏全迁走了，只留下永不消失的村名。
离开方山村继续东进，路边有条山路可到小虎山顶，欧阳建议上山参观五虎峰，而我却坚持沿着驿道前行。没走多久便到了凤港知青点，只见一些游人在柿子树周边野炊，谈天说地，好生热闹，几位年轻人抢捞着锅里的面条。此景让我想起了五十年前生产队的午餐，一碗平，二碗尖，三碗能尖尽管尖……凤港知青点位于库顶，两层楼房子虽已装修一新，但知青们开垦的农田山地和茶场果园早已荒凉，零零星星的茶树还长在草地里。有位姓刘的大嫂正在那儿采摘，露芽茶大嫂不知道，只知道市面上白茶比较好销售，采摘的茶青带回去制作白茶。告别知青点和那位大嫂，往东走了段平路开始登岭，那岭并不陡，距离“东峡”也不远，走了一会儿便到了。
东峡位于岐尾虎与回头虎之间，形势险要，易守难攻，山冈上留下了元末陈友定练兵场和古寨墙遗址，还有一座古寨门。我们在亭子里休息片刻，登上了回头虎顶峰，站在方山最高处远眺，山中险要与山下城廓尽收眼底。返回东峡，出寨门下岭到虎山村，驿道边王厝门口立了块路牌，米黄色石块上题刻：“闽县清廉里，南至大田驿二十五里，北取方山驿五里。”几行普通的楷书，不仅点出了清廉里、方山驿、大田驿的方位，还体现了“十里设铺与三十里设驿”的规定。村民说，路牌原在岭下，因担心被人偷走，村里人就把石牌迁来加以保护。离开王厝，我们搭车前往三溪口水库，探寻朱熹隐居地。
三溪口水库位于五虎山脉三溪流汇合处，1959年11月动工兴建，以农业灌溉为主，结合发电与养鱼，现已成为自来水供应水源。南宋思想家、理学家朱熹，因避“伪学”而隐居回头虎山，留下“怡山良石”（一说艮石）和“神仙所居”的题刻，还写下一首《方山》诗：“到山不识山面目，但见九鼻盘溪曲。归来兀坐小窗下，倚天百尺堆寒玉。”诗的大意是，来到方山却看不清它的面貌，山势险峻，溪水弯曲。归来时，坐在窗前竹凳子上，心里仍然回想山峰之巅，在那可让人感受到天宫之寒气。
品读朱熹诗文，思索人生之行路，想来文人受挫与艰辛有时并非坏事。东汉末年文学家蔡文姬因战乱被掳至匈奴，创作出千古名曲《胡笳十八拍》；南朝政治家江文通，因得罪皇上被降职吴兴县而梦笔生花；北宋著名诗人苏东坡，也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写出了“大江东去”等名篇……品读朱熹诗赋，观三溪口夕照，日已西沉，只得惜别题刻，赴五虎山森林公园。
走过宽阔的草地，登上黄土边村，就到了岐尾虎山腰的五灵岩禅寺。禅院小巧玲珑，却透出历史的厚重。1981年从山上滚落的巨石成为自然寺门，让人惊奇不已。有条小道直达山顶，陡峭的登山道让人望而生畏，众多游客却步不前而返回，而我与欧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虽然已过古稀之年，仍一步一步向上攀登。到了岐尾与白面之间的山冈，虽然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但已心满意足。在狭小的山冈逗留几分钟，向左登上岐山顶峰，然后返回往白面虎走去。
到达白面虎顶时，已是午后，山顶空无一人。从草丛中走到悬崖顶上，远望龙祥岛、乌龙江、福州城；近看是岩石顶坪，不知何年，也不知何人，在仙桃石上刻“福”字，于仙人足迹里题个“寿”字，题刻底下就是万丈深渊。山色虽佳，然疲极难赏，卧于虎头岩上，不觉昏然入梦。朦胧中似乎自己也变成了一只老虎，抬起头与虎兄们一起张望热闹繁华的福州城，正想进城展现山中之王的威猛，突然间看到了鼓楼前张牙舞爪的三只雄狮，心里一惊，哪敢轻举妄动……睡梦中醒来的我，才知那是“三狮镇五虎”的故事！
我们继续前行，走大虎，登上小虎顶峰，越四岭登五峰，留足迹于方山的梦想终于成真。那山、那水，那禅寺、那遗迹，已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